作者|維舟,書評人,專欄作家。畢業於廈大新聞傳播系,鍾愛歷史與社科相關知識。長期為《三聯生活周刊》、《經濟觀察報》等撰寫書評,出版有散文集《大地上所有的河流》。本文為網易歷史頻道獨家稿件,謝絕轉載。
在《蒙古秘史》裡有一個著名的故事:成吉思汗的祖先阿闌豁阿夫人先育有二子,但在其丈夫朵奔篾兒幹去世後又生下三子,五子之間因此漸生嫌隙。阿闌豁阿看出他們的心思,把他們叫到跟前,給他們每人一支箭讓他們折,他們毫不費力地都折斷了;然後再把五支箭合在一起讓他們折,此時沒人能折斷。她由此教導他們要精誠團結[1]。
這個故事非常有名,在蒙古人中代代相傳,鐵木真童年時兄弟爭執,其母訶額倫夫人還以此教訓他們[2],而鐵木真是阿闌豁阿的十二世孫,可見此事幾乎作為祖訓流傳了兩三百年。不僅如此,同樣的故事情節在日本民間、歐洲都有出現,甚至在好萊塢電影中都被用作關鍵情節。一個故事何以能流傳如此之廣?這是一個需要回答的問題。
東方的折箭教子
很多人都注意到,《蒙古秘史》中這個故事的原型,其實早在南北朝時代就出現了。《魏書》卷一〇一吐谷渾傳,記載五世紀初的吐谷渾首領阿豺留有遺訓:
阿豺有子二十人,緯代,長子也。阿豺又謂曰:「汝等各奉吾一隻箭,折之地下。」俄而命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隻箭折之。」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隻箭折之。」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否?單者易折,眾則難摧,戮力一心,然後社稷可固。」言終而死。[3]
姚從吾、札奇斯欽在討論蒙古史上「折箭教子」的傳說時,都提到了關於吐谷渾的這一記載,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旁徵博引,但也僅轉引了札奇斯欽的看法與《魏書·吐谷渾傳》的記載[4]。但實際上這個故事在亞洲北部的草原世界裡流傳極廣,大致相同的傳說,在記載蒙古帝國歷史的志費尼《世界徵服者史》中出現了兩次,拉施特《史集》中曾照抄[5];14世紀的波斯細密畫上也出現了成吉思汗折箭教子的形象[6],當時記載其事跡的《驚異之書》上也描繪成吉思汗在出徵西夏期間病逝,死前「正在告誡諸子,一支箭比多支箭更容易折斷」[7]。這個故事很可能還由蒙古人向西傳播,後世俄國文豪託爾斯泰在自己的寓言集中改寫了這個故事[8]。
吐谷渾和蒙古都與東胡-鮮卑一系有關,而突厥系的傳說則略有不同:祖訓雖然也強調兄弟團結,但並不一定是以折箭的形式出現。史詩傳說,烏古斯可汗東徵西討,大獲成功之後,將領地分封給諸子:長房三子在東方,年幼的三子在西方。並把前三子從東方拾來的金弓斷成三截分給他們,稱他們為Buzuk(折斷,毀壞);後三子從西方拾來的三支銀箭則許其各持其一,稱之為üqok(üq三,ok箭)而繁衍。最後告諭諸子:「三兄長是弓,弓射箭」,「三弟弟是箭,箭要服從弓」[9]。
五代歷史上著名的「三矢遺恨」可能也與此有關,因為開創後唐王朝的沙陀人原本也是西域突厥人的一支。根據《五代史闕文》記載,李克用臨終前將三支箭交給其子李存勖,要求他銘記於心:三支箭分別象徵徵討劉仁恭、契丹、朱溫三大敵,而李存勖日後每次出徵也必到宗廟請一矢,事成後再告慰其父[10]。在這個故事中,雖然沒有將三支箭折斷來表示「齊心協力」的寓意,但仍然延續了「箭代表祖先遺訓和誓言」的意味。
日本學者杉山正明在敘述唐末之後草原力量的興起時,談到了「三矢遺恨」,並由此想到了日本歷史上著名的毛利元就「三矢之訓」的故事:戰國大名毛利元就(1497-1571)在臨終前將三子(毛利隆元、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叫到床前,也是先讓他們分別折一支箭,再把三支箭合起來讓他們折,以此教訓三子齊心協力維持主家。這一故事在日本家喻戶曉,但卻疑點重重,因為記載此事的《近古史談》(大規盤溪著於約1850-1880年間)、《幼學綱要》(元田永孚著於1890年左右)均非正史,而且事實上毛利元就臨終時,長子隆元在八年前就去世了,次子元春則出徵在外。儘管也有一說認為此事發生在弘治三年(1557)毛利元就給予《三子教訓狀》時,但現在存世的這一文書原件卻沒有「三矢」的橋段[11]。
在日本,類似的故事還不僅是在毛利氏家族中。四大財閥之一三井家的源頭三井越後屋,其創始人三井高利1694年將一生所賺的資產總額(據推測約7萬兩白銀)分成70分,長子三井高平繼承其中的29份,其餘分屬眾兄弟。不過,他們並未分割這一巨大遺產,而是組成聯合組織共同經營,因為三井高利制定的家訓第一條便是:「一根樹枝易折,許多樹枝捆在一處則難斷,汝等必須和睦相處,鞏固家運。」[12]前些年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所謂「安倍經濟學」的三支箭(量化寬鬆、財政刺激、結構性改革)其實也不是很多人理解的「射出三支箭」,仿佛「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指著三者彼此密不可分。
杉山正明懷疑:日本流傳的「三矢之訓」其實是個並未真實發生過的傳說,「故事的梗概或情節是《伊索寓言》裡《農夫與子》的翻版。……1593年拉丁文寫成的《天草本伊曾保物語》在日本出版,由此《本歌取》在江戶期盛行,似乎可以認為這成就了毛利元就遺訓的故事。……或許是通過《資治通鑑》等書,中國史上的名人李克用的『三箭』故事被拿來,使元就、伊索和李克用三者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上述的故事。」[13]他在這裡並未提到《蒙古秘史》裡阿闌豁阿夫人的故事,作為知名的蒙元史學者,這當然不是遺漏,而是因為他知道,當時的日本人無從得知蒙古的這一故事,因為《蒙古秘史》本就是「秘史」,直至晚清才流傳到海外。就此而言,日本的折箭教子更有可能是從《資治通鑑》中記載的吐谷渾傳說、或《伊索寓言》等處輾轉演變而來,
西方版本的流傳與變異
就年代而言,《伊索寓言》裡的「農夫與子」的故事是這一故事中最早的。《伊索寓言》最早的中文譯本之一《意拾喻言》(1840年刊)中收錄八十二則寓言,其中第三十九則就是「束木譬喻」:
昔有為父者臥病在床,將絕,眾子環聽吩咐。其父曰:「吾有一物,汝等試之。」遂擲木條一束,令其子折之,試能斷否。眾子如命折之,不能斷。父誨之曰:「汝且逐條抽出,次第分折,試能斷否。」於是莫不隨手而斷。父曰:「我死之後,汝等不宜分離,合則不受人欺,分則易於折斷。此木足以為證矣。」俗語云:唇齒相依,連則萬無一失,若分之,唇亡則齒寒,無有不失也。慎之!如以一國而論,各據一方者,鮮有不敗,反不如合力相連之為美也。[14]
這個故事最早可能是在希臘文化圈中流傳。從現有的材料來看,這個故事最廣泛的傳播是在歐亞大陸的北部地帶,有可能正如米華健在《絲綢之路》中暗示的,它是沿著絲綢之路在人群中流傳開來的。現在已經無法追索它究竟是怎麼流傳的、抑或這是一種不同文化人群的共同心理而獨立創造出來的,不過,有一種可能是:隨著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徵,希臘人把《伊索寓言》裡的故事帶到了東方。中亞片治肯特遺址始建於5世紀,在經歷長期繁榮後於760年毀棄,現已挖掘出一些壁畫,其中就有伊朗史詩英雄魯斯塔姆的故事、希臘的《伊索寓言》,以及印度《五卷書》裡的故事[15]。這至少證明在中國南北朝到隋唐時代,《伊索寓言》其實已經流傳到了中亞草原地帶。在古典時代偽託普魯塔克所作的故事集中,中亞斯基泰國王西魯洛斯(Scilurus)與他的80個兒子也有類似的故事[16],隨後這個故事出現在中世紀突厥人手稿和粟特文獻中。
可能也是在這樣傳播到草原遊牧人群的過程中,這個故事在西方版本中的「木棒」變成了「箭」。《伊索寓言》中農夫教子時使用的是「木條」(林紓的漢譯本甚至譯成了「小竹」[17]);拜佔庭人記載的摩拉維亞國王的編年史中,英文譯作「wand」(棍、棒、嫩枝);而《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和《猩球崛起》中均是「stick」(小木棍)。但在《蒙古秘史》中,阿闌豁阿夫人折箭教子時使用的是「木速惕」(müsüd),即箭杆,現代達斡爾語將把箭杆、菸袋杆、高粱杆、花梃等都叫做müs,müsüd則是其複數[18]。米華健則提到自己1980年代初在臺灣學中文時,看到兒童節目裡老師給孩子分發果汁,然後讓他們試著掰彎一根吸管,但無人能一次掰彎五根吸管[19]。在表達這個故事含義的時候,各地的人們當然可以因地制宜地按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場景來取喻。
在東方,人們更慣於使用箭矢(箭也是傳播最廣泛的實用技術之一[20]),另一個原因可能也是因為文化意涵的不同。「折箭」在亞洲北部的文化中普遍帶有「宣誓」的意義。很早之前,漢學家司律義神父就曾撰文討論蒙古人之「誓」與「箭」的關係,而在中國文化中「折箭為誓」也是常有的事[21]。朱風、賈敬顏譯註《蒙古黃金史綱》時指出:「在古代社會,箭是用來表示社會契約、王者的權威、使臣的身份、所有權的標記,是部族內部的統一和平等種種意願的象徵。幾乎全世界的古代傳說裡,都反映了以『束矢』來宣誓部族統一的風習。例如,西歐伊索寓言的《獵人和四個兒子》,伊斯蘭世界有塔裡巴烏麥亞朝名家穆哈爾剌姆(Muharram)的傳說,中國有《魏書》卷101《吐谷渾傳》阿豺的傳說。在日本有毛利元就的故事。」[22]
如果「折箭教子」的母題確實出自古希臘,那值得注意的是,它在歐洲的傳播反倒沒那麼廣泛。在中世紀能找到的記載不多,最為盛傳這一母題的似乎往往都是那種還處於部落聯盟時代的社會。據拜佔庭皇帝「生於紫室者」君士坦丁的編年史記載,摩拉維亞國王斯瓦託普魯克一世(Svatopluk I,870-894年間在位)臨終前將國土分成三部分,並給他們每人一根木棍,待他們折斷後又把三根木棍合起來讓他們折,以此警告他們要團結一致,否則將被強鄰各個擊破[23]。
從16世紀起,近代西歐有不少著作中重新提起這一傳說。包括法國寓言作家拉封丹在內都把這解釋為「兄弟之間的友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這一點上。到17世紀,荷蘭共和國將這個故事用作國家的格言,以比喻七省之間應當精誠協作。在20世紀,這個寓言甚至被用來指稱美國貿易聯盟組織之間的狀況[24]。
不過,值得注意的一個差異是,西方的這個故事版本極少以「遺言教子」的形式出現,而更多突出不一定有血緣關係的部族、民眾之間的團結。按美國漢學家米華健《絲綢之路》一書中的看法,這一普世的故事主題在古羅馬國家形象中就已出現:當時羅馬人將一捆樺木桿和雙面斧綁在一起,以此束棒表達城邦民眾的團結,而象徵權力的斧頭則來自這一合眾之心——1922年墨索裡尼將這一束棒(fasces)命名自己的黨派,這就是「法西斯」的由來。
這一形象也常被共和制國家用作自由民眾團結的象徵,如有個非正式的法國國家象徵便是束棒與斧,而最著名的便是美國國徽上鷹的左爪抓著13支筆直的箭矢,而右爪則抓住橄欖枝象徵和平[25]。13支箭矢顯然意味著建立美國的十三殖民地,甚至國徽上的「合眾為一」(E Pluribus Unum)與「神助吾業」(Annuit Coeptis)兩條拉丁銘文,也都是由13個字母組成[26]。美國國防部國家保衛局的標誌也是鷹與束棒。2007年小布希總統籤署旨在表彰美洲原住民對美國發展及歷史重要貢獻的「美洲原住民1美元法案」,由國家印第安人博物館和史密森協會共同選定硬幣背面圖案主題,其中2010年的圖案選出的圖案是印第安傳奇首領海華沙織帶纏繞的五支箭,代表他帶領下組成北美東北地區「易洛魁同盟」的五個部落。有趣的是,這個故事在流傳中出現的不同版本,其數目通常都是三、五、七這樣的奇數或二十的倍數。
這個故事在美國好萊塢電影中也不止一次地出現。大衛·林奇執導的影片《史崔特先生的故事》(1999)中,老人史崔特在路遇一個離家出走五個月之久的少女時說,自己曾撫養大了7個孩子,在他們小時候經常和他們玩一個遊戲,就是讓他們每人折一根小樹枝,然後再換一捆小樹枝,他說:「那捆樹枝」(that bundle)就是家人。在此,故事的內涵側重強調家人之間的情感紐帶而非合作應對困難。2011年上映的《猩球崛起》中,黑猩猩愷撒則用一把折斷的小木棍來激勵猿猴們團結起來應對人類的壓迫,這看起來更符合這個故事原初的含義[27]。
一個故事,多重意義
這個故事之所以流傳如此之廣,或許正表明在那個年代要約束人們齊心協力極為困難,為爭奪繼承權或分封的領地而兄弟相殘是屢見不鮮的事[28]。折箭為誓雖然感人,但諷刺的歷史事實是,人們常常過後就忘:吐谷渾的眾兄弟在父親死後,仍然反目成仇[29];摩拉維亞國王斯瓦託普魯克一世在教導完三個兒子後,他們卻仍未聽從警告,結果907年慘敗在馬扎爾人手裡,標誌著大摩拉維亞作為「中歐第一個持久性的政治組織和斯拉夫人中第一個具有其本土王朝的國家」的覆滅[30];至於《蒙古秘史》裡阿闌豁阿夫人的五個兒子,雖然金庸在《射鵰英雄傳》裡借札木合之口說「她五個兒子同心協力,創下好大的基業,成為蒙古人的族祖」[31],但實際上,這些兄長在母親死後就無情地拋棄了最小的弟弟孛端察兒,讓他自生自滅——他就是成吉思汗的十一世祖。
對古代城邦、部落聯盟或遊牧民族的領地而言,保持這樣的團結本就極難。因為這些不同的部分通常都是完全自治的,「統一」常常是一個精力充沛的英雄人物依靠自己家長式的權威才勉強捏合在一起,有時甚至完全是徵服的產物而缺乏中央化的治理結構,因而當這個唯一的權威去世後,就很難有什麼還能保證他的兒子們不分崩離析。如果要使這種團結的誓言有約束力,那本身就需要一套已經深入人心的制度化了的觀念,否則不過只是一番道德說教。
日本導演黑澤明的遺作《亂》(1985)為這個故事提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變異版本。這部電影雖然以日本中世紀的戰國時代為背景,但故事情節則兼有「三矢之訓」和莎士比亞《李爾王》的因素,還出現了一個創新橋段:在所有折箭教子的故事中,當幾支箭或幾根小樹枝合在一起時就無法折斷了,然而這部電影裡,一文字秀虎晚年將家業一分為三,試圖教導他們同心協力時,最小的兒子三郎直虎卻當場把三支箭橫在膝上折斷了,以此嘲諷父親經歷亂世卻不知人情。其父大怒,將他驅逐出境。然而事後證明,表面順從父親教誨的長子、次子都勾心鬥角,最終卻是這個幼子在父親落魄之際最有良心。
如果財產分配不公,家長卻希望通過道德說教和兄弟感情紐帶來把幾個兒子捏合在一起,那是很難會成功的。《蒙古秘史》裡的故事之所以流傳那麼廣,就在於這是遊牧社會裡一個反覆出現的結構性問題:很多遊牧民族都奉行幼子繼承制[32],因而對阿闌豁阿的四個較為年長的兒子來說,最小的弟弟身份來歷不明,卻要繼承全部家產,這當然會導致他們之間齟齬。但對遊牧民族和封建社會來說,確保家產的完整性非常重要,要完全「公平」也近乎不可能,因為諸子平分的結果很可能導致家產削弱,何況完全「一碗水端平」本就很難。像毛利元就那樣成功維持家產,是有一整套制度維持的:所謂「毛利兩川」制度就是讓次子、三子分別繼承吉川家和小早川家的家業,再共同輔佐毛利宗家,這種送子過繼、兼併其他家族領地來屏障、增加本家實力,是當時戰國大名的一貫做法。在一個生存不易的時代裡,這種團結的制度保障是不同共同體能發展壯大的關鍵。
《伊索寓言》裡其實不止這一個故事強調團結,如《公牛與獅子》也強調牛群「聯合在一起的時候,獅子是無法徵服他們的。同樣,齊心協力,是窮苦人的生路。」[33]這種對團結的強調,可能正是因為當時的希臘城邦和家庭中難以團結的現實,傳說俄狄浦斯詛咒其二子爭吵而殘殺,一首僅有殘篇的古希臘史詩《底比斯戰記》中記載的原話是:這兩個兒子「不應該在友誼之中分割他們繼承的主權」,「但是這兩個人應該在爭鬥和衝突中分割」[34]。正如Russell Jacoby在《殺戮欲:西方文化中的暴力根源》一書中所言:「對博愛的召喚包括了它的對立面:『殺害你的兄弟』。在法國大革命中,博愛和兄弟相殘是匯合在一起的。」如果沒有彼此權利清晰、公正的界定,那麼博愛的召喚就只是掩蓋了彼此之間暗流湧動的矛盾,又或像是在中國的大家族中那樣,依靠人們彼此之間「百忍相安」。
因此,這個故事在東西方不同社會流傳時,乍看是相同的故事,但背後的意味其實大不相同,甚至不一定是突出「團結就是力量」——也可以是強調親情,而在古羅馬和美國的象徵中,「親情」元素卻毫無蹤影,因為它強調的是陌生人組成的共同體內部一致的團結。在《蒙古黃金史綱》(小黃金史)中,甚至還有這樣的比喻:「善射者箭中雙鳧,男兒喜歡的話,同娶姐娣。……難道多了還壞嗎?少了就好嗎?衣服雙層可以禦寒,繩子三股不易抻斷。」[35]在這裡,意義竟然變成「多總是好的」。
即便都是講「團結」,含義也不一樣:蒙古、吐谷渾、日本、希臘和摩拉維亞的版本中,強調的是家長教導子孫要齊心協力維持家產;但在古羅馬衍生的版本(包括法國、美國、印第安人等)中,卻沒有這樣一個家長存在,團結的群體之間也未必有血緣關係,他們只是結成了一個共同體。對前者來說,那一捆箭意味著家人之間的紐帶與合力,而對後者來說,這不僅是一種契約關係和盟誓,甚至還從這「合眾」之中創生出了一種集體性的權力(strength through unity),因而成了城邦和國家的象徵。
當《伊索寓言》裡「農夫與子」的故事在晚清隨著漢譯本在中國流傳開來時,在局勢危難之下的中國人立刻聯繫到各地中國人共存救亡的主題上來。1888年節譯的《海國妙喻》中在譯出這個故事後加上了譯者的按語:「諺云:協力山成玉,同心土變金。唇齒相依,彼此相輔,守望相助,眾志成城,不當如秦越人,漠不相關。若唇亡則齒寒,勢難獨立也。推之各事,莫不皆然,果能同心聯絡,合力應援,自必強固而久安焉。」[36]林紓等翻譯的《伊索寓言》第一個漢語全譯本1903年出版,該故事是三百則故事中的第五則,林紓在譯出之後加上自己的評論:「畏廬曰:茲事甚類吐谷渾阿柴,然以年代考之,伊索古於阿柴,理有不襲而同者,此類是也,夫歐群而強,華不群而衰,病在無學,人圖自便,無心於國家耳,故合群之道,自下之結團體始,合國群之道,自在位者之結團體始。」[37]他已意識到這個故事與《魏書·吐谷渾傳》相似,但隨即他就大談歐洲之所以強是因為「群」,而中國則一盤散沙,不能結成團體。
在傳統上,中國人講「一個好漢三個幫」、「一根竹棍容易斷,十根竹棍當扁擔」[38],是帶有一種江湖遊民之間的那種「團結」(最典型的莫過於《水滸》裡的英雄結拜);但到近代,諸如「一個中國人是條龍,三個中國人是條蟲」、「三個和尚沒水喝」[39]這樣的揶揄,以及相聲《五官爭功》,則轉向國民性批判,尤其是對內耗、人際關係勾心鬥角、效率低下的譴責。最終,近代中國人所說的「團結」大抵都指向國族抵禦外患的政治凝聚力或民族團結。維族詩人穆合買提江·薩迪克(1934-)在其《指頭和拳頭》一詩中,就先說到一根指頭的軟弱、易折,而只有五指緊握成拳頭才是有力的,由此強調民族團結的重要性[40]。
無獨有偶,近代日本的維新派也從全新的視角來思考「團結」。雖然「三矢之訓」在日本廣為流傳,但這種以家庭代際繼承為緊密紐帶的「團結」反而可能阻礙更高層次的國族凝聚力。明治維新三傑之一的木戶孝允在1873年底反思他從歐洲得到的教訓,把「團結」放在摧毀幕府藩閥封建主義的背景下予以考慮:「一根木棍,哪怕是很粗的木棍,也可被小孩折斷。但是,要是把十根木棍,哪怕是很細的木棍,綁在一起,一個成年人也難以把它折斷……同理,如果一個國家由多個領主分治,各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具有完全的權威……各個領主就將追求於己有利的目標,為他自己的收益出謀劃策。在這個體系下,國家強盛變得虛無縹緲……這樣的領主怎能抵抗一個能把各方力量團結起來的強敵呢?」[41]
時代不斷變化,所「團結」的共同體可能也從兄弟、部落、城邦發展到了國家,在不同發展階段和不同文化裡的人們對「團結」與「合眾」的意味也大有不同,不過,只要人類還面臨難以掌控的外部環境,這個故事就能不斷給人以新的啟發。
[1]《蒙古秘史》第19節明代總譯:「春間一日他母親阿闌豁阿煮著臘羊。將五個兒子喚來根前列坐著。每人與一隻箭杆教折折。各人都折折了。再將五隻箭杆束在一處教折折呵。五人掄著都折不折[斷]。」第22節明代總譯:「阿闌豁阿就教訓著說。您五個兒子。都是我一個肚皮裡生的。如恰才五隻箭杆一般。各自一隻呵。任誰容易折折。您兄弟但同心呵。便如這五隻箭杆。束在一處。他人如何容易折得折。」參見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卷一,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第一版,p.46/51
[2]《蒙古秘史》第76節明代總譯:「咱每受泰亦赤兀兄弟每的苦報不得時。如何恰似在前阿闌娘娘的五個孩兒般。不和順。您每休那般做。」參見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卷二,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第一版,p.131
[3]《北史》卷九六吐谷渾傳同,又見《資治通鑑》卷一二〇宋紀二,宋文帝元嘉元年條。注意到這一典故的學者甚多,札奇斯欽在譯註《蒙古秘史》第19-22節折箭教子時,就只提到了這一史事,並稱姚從吾曾作「從阿闌娘娘折箭訓子說到訶額倫太后的訓誡成吉思汗」一文,詳論這一故事(見《大陸雜誌》廿二卷第一期,1961年,臺北)。參見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並注釋》卷一,臺北,聯經出版社1979年12月初版。
[4]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卷一,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第一版,p.51-52
[5]參見朱風、賈敬顏《蒙古黃金史綱(小黃金史)》p.5譯註。該書原文記載的是:「遞與每人箭杆一支,各自立時折斷了,又分給每人五支箭杆,則未能折斷。」
[6]梅天穆《世界歷史上的蒙古徵服》圖版第17頁,又俄國學者巴託爾德《七河史》記載了另一個表達同樣意思的說法:蒙哥汗「為了表達他和拔都之間的親密無間,大汗經常使用如下的比喻:『一顆腦袋上有兩隻眼睛,它們雖然是兩個,但注視時卻瞅住一個目標。一眼盯上,另眼隨之。』」見《七河史》中譯本p.50
[7]梅天穆《世界歷史上的蒙古徵服》圖版第5頁
[8]米華健《絲綢之路》(牛津通識讀本),馬睿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4月第一版,p.91。作為研究絲綢之路和內亞史的著名學者,米華健認為託爾斯泰這個故事是改編自《蒙古秘史》的。
[9]阿布都克裡木·熱合曼主編《維吾爾文學史》,新疆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p.56;又參見李國香《維吾爾文學史》蘭州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p.66。又德國學者Karl Reichl《突厥語民族口頭史詩:傳統、形式和是個結構》中譯本p.35也記載了這一故事,但對古突厥語的轉寫略有不同,並提到「烏古斯史詩《先祖闊爾庫特書》(Kitab-I Dede Qorqut)也展示了將部落劃分為相似的『三支箭矢』和『毀壞的箭矢』的情況。」古突厥語「ok」還有多重含義:箭鏃;曲椽;份兒,份額,分地或分財產時應得的份兒。見麻赫默德·喀什噶裡《突厥語大詞典》中譯本p.42
[10]《五代史闕文》:「世傳武皇臨薨,以三矢付莊宗曰:『一矢討劉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圖也。一矢擊契丹,且曰阿保機與我把臂而盟,結為兄弟,誓復唐家社稷,今背約附賊,汝必伐之。一矢滅朱溫。汝能成吾志,死無恨矣。』莊宗藏三矢於武皇廟庭,及討劉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廟,請一矢,盛以錦囊,使親將負之,以為前驅。凱還之日,隨俘馘納矢於太廟。伐契丹,滅朱氏,亦如之。」歐陽修等編撰《新五代史》時採納了這一史料,見《新五代史》卷三七伶官傳序:「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
[11]毛利元就《三子教訓狀》的原件現存於山口縣防府市毛利博物館內。
[12]日語原文為:単木は折れやすく、林木は折れ難し。汝等相協戮輯睦(きょうりくしゅうぼく)して家運の鞏固を図れ。參見吉田伸之《成熟的江戶》,熊遠報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p.54-55。同書p.60又記載三井高平1722年的遺言,同樣叮囑了一家人要團結:「華奢初生之事便為忘其家業,荒廢商賣之時,何以繁家昌業?但一家親和,日慎己身、斷私滅欲,體恤同族而不怠家業之時,必可逐日繁家昌業,庶可傳之子孫也。」
[13]杉山正明《講談社·中國的歷史8:疾馳的草原徵服者:遼西夏金元》,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4年2月第一版,p.102-103
[14]《伊索寓言古譯四種合刊》,莊際虹編,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年8月第一版,p.36-37。《意拾喻言》是《伊索寓言》的第二個中文譯本,由英國人Robert Thom編譯。在第一個譯本王仲遠《讀<伊索寓言>隨筆》中,選取了十五個寓言,但不包括這個「農夫與子」的故事,見同書p.3。
[15]韓森《絲綢之路新史》,張湛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年8月第一版,p.159
[16]Sayings of kings and commanders, p.174,轉引自維基百科The Old Man and His Sons條
[17]1888年的漢譯本《海國妙喻》中作「木條」,但1903年初版的第一個漢語全譯本《伊索寓言》(林紓、嚴培南、嚴璩合譯)中譯成「小竹」,全文為:「有一父而育數子,迨長不相能,日競於父前,喻之莫止。思示之以物,萃則成,暌則敗,令諸子合群。一日取小竹十餘枝,堅束而授諸子令折之,諸子悉力莫折,父乃去束,人授其一,試之果皆折,父喟曰:『爾能同心合群,猶吾竹之就束,匆遽又焉能折?若自離其心,則人人孤立,人之折爾易耳。』」《伊索寓言古譯四種合刊》,莊際虹編,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年8月第一版,p.70、98-99
[18]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卷一,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第一版,p.47
[19]米華健《絲綢之路》(牛津通識讀本),馬睿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4月第一版,p.90
[20]麥克尼爾《人類之網:鳥瞰世界歷史》中談到,古代弓箭傳播到了除澳洲之外的所有地區,顯示出實用技術擴散所達到的廣度,「這些交換就是當時存在著一些非常鬆散、非常遙遠、非常古老的人類相互交往和相互影響的網絡的證據:這就是人類交往的第一個世界性網絡(the first worldwide web)。」見該書p.2
[21]如《水滸全傳》第五回,魯智深在打敗周通後,周通「折箭為誓」;第六十八回、七十回,宋江也都曾同樣起誓。許仲琳《封神榜》第六十二回中,殷郊聽說兄弟已死,「躍身而起,將令箭一枝,折為兩段曰:『若不殺姜尚,誓與此箭相同。』」清代錢彩所著《說嶽全傳》第六十回也寫到嶽飛「折矢為誓」。
[22]《漢譯蒙古黃金史綱》(小黃金史),朱風、賈敬顏譯,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一版p.5
[23]Constantine Porphyrogenitus: On Administering the Empire, Chapter 41,轉引自維基百科Svatopluk I of Moravia條
[24]參見維基百科The Old Man and His Sons條
[25]米華健《絲綢之路》(牛津通識讀本),馬睿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4月第一版,p.90-91。劉晨光《自由的開端:美國立憲的政治哲學》也提到了這一點,見該書p.146,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9月第一版
[26]劉晨光《自由的開端:美國立憲的政治哲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9月第一版,p.149
[27]米華健《絲綢之路》(牛津通識讀本),馬睿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4月第一版,p.91提到了《猩球崛起》,但未提到《史崔特先生的故事》。
[28]如羅馬帝國時代亦有三兄弟將帝國領土三分,其結果,君士坦丁二世攻入弟弟君士坦斯領地,340年被殺;死後其領地分割,未經協商,三弟君士坦斯就接管了長兄的不列顛、高盧和西班牙。又參見米爾咱·海達爾的《中亞蒙兀兒史——拉失德史》中譯本第二編p.474:「當呼羅珊的速檀·忽辛·米兒咱去世時,他的十七個兒子由於失和而把呼羅珊丟給了沙亦癿汗,所以直到如今一直遭到譴責,為天下人所唾棄。除了身敗名裂而外,他們全都遭到覆滅的命運;不出一年之間,除了巴迪·匝曼逃往魯木外,無一倖免。」
[29]《魏書·吐谷渾傳》:「慕利延兄子緯代懼慕利延害己,與使者謀欲歸國,慕利延覺而殺之。緯代弟叱力延等八人逃歸京師,請兵討慕利延。」
[30]William Mahoney《捷克和斯洛伐克史》中譯本p.32
[31]《射鵰英雄傳》第六回:「鐵木真道:『咱們祖宗阿蘭豁雅夫人的故事,你還記得嗎?她的五個兒子不和,她煮了臘羊肉給他們吃,給了他們每人一支箭,叫他們折斷,他們很容易就折斷了。她又把五支箭合起來叫他們折斷。五個人輪流著折,誰也不能折斷。你記得她教訓兒子的話嗎?』札木合低聲道:『你們如果一個個分散,就像一支箭似的會給任何人折斷。你們如果同心協力,那就像五支箭似的緊固,不會給任何人折斷。』鐵木真道:『好,你還記得。後來怎樣?』札木合道:『後來她五個兒子同心協力,創下好大的基業,成為蒙古人的族祖。』鐵木真道:『是啊!咱倆也都是英雄豪傑,幹麼不把所有的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自己不要你打我,我打你,大家同心協力的把大金國滅掉。』」
[32]幼子繼承制在遊牧民族中源遠流長。傳說斯基泰人的祖先Targitos有三個兒子,有黃金的鋤、軛、斧從天而降,只有老三Kolaxai來時,火滅了,才能由他講之帶回家,最後王權也歸第三子。按希臘人的傳說,赫拉克利斯與斯基泰蛇女神所生的三個兒子比賽拉他們父親的弓,最後獲勝的是名為Skythes的最小的兒子,他由此獲得繼承權。參見希羅多德《歷史》(商務印書館中譯本)p.267-268、江上波夫《騎馬民族國家》(張承志譯本)p.17、張文玲《黃金草原:古代歐亞草原文化探微》p.20-21。按不過江上波夫也提到:「從匈奴、突厥、鮮卑的王家世系表中可以看出,王位的繼承以兄終弟及為原則;一個世代結束後,匈奴則以末子繼承;突厥、拓跋鮮卑則以長子相續。」前引書p.144
[33]羅念生譯《伊索寓言》,人民文學1981年9月第一版,p.143
[34]Russell Jacoby《殺戮欲:西方文化中的暴力根源》,姚建彬譯,三輝圖書/商務印書館,2013年9月第一版,p.89
[35]《漢譯蒙古黃金史綱》(小黃金史),朱風、賈敬顏譯,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一版p.22
[36]《海國妙喻》,天津時報館1888年代印,杭州人張燾彙輯本。見《伊索寓言古譯四種合刊》,莊際虹編,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年8月第一版,p.70
[37]《伊索寓言》,林紓、嚴培南、嚴璩合譯。見《伊索寓言古譯四種合刊》,莊際虹編,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年8月第一版,p.99。林紓在譯本中反覆抒發中國人須「合群」而不應有「私怨」。如七五則「葡萄復仇」他有按語:「葡萄即不見食於羊,其終必為酒,山羊即不仇葡萄,亦斷不能自免於為牲。歐人之視我中國,其羊耶?其葡萄耶?吾同胞人當極力求免為此二物,奈何尚以私怨相仇復耶?」(p.124)二七三則「駝不足懼」條評:「一西人入市,肆其叫呶,千萬之華人均闢易莫近者,雖懾乎其氣,亦華人之龐大無能,足以召之。嗚呼!駝何知者,吾腆然人也,乃不合群向學,彼西人將以一童子牧我矣。」(p.155)二二二則「獅取三牛」條評:「斯賓塞爾講群學,以詔其國人,防既離群,即為人搏也。吾華人各為謀,不事國家之事,團體渙,外侮入,雖有四萬萬之眾,何益於國?又何能自免於死?」(p.171)二三三則「鶉雞同棲」條評:「凡樹黨而攻人者,黨中之人久之必自攻,蓋不爭則無黨,黨成則爭益烈,始尚合黨以攻人,繼則反之而自攻,氣已銳發,不可遽斂,且耳目聞見,均爭事也。遂以能爭為黨人之職,亦不擇其黨中黨外之人,觸則必爭。試觀蜀洛朔之黨,其初本與新法為難者也,元祐罷新法,諸黨人宜可無事,乃君子與君子相攻尤烈,嗚呼!此皆不明於種族之辨者也。天下所必與爭者,惟有異洲異種之人,由彼以異洲異種目我,因而陵鑠侵暴,無所不至。今吾乃不變法改良,合力與角,反自戕同類以快敵意,何也?」(p.175)
[38]此系溫州諺語,見盛愛萍《甌越語語彙研究》p.271
[39]菊池秀明《講談社·中國的歷史10:末代王朝與近代中國,清末 中華民國》p.36:「中國人常喜歡講一個故事。一個中國人和一個日本人用木桶抬水。日本人一次只能勉強抬一桶水,而中國人力氣大,用扁擔一次就能抬兩大桶水。如果換作三個中國人和三個日本人抬水,三個日本人互相配合可以抬很多桶水,但三個中國人則處理不好關係,最後一桶水也抬不成。日本人善於發揮集體的力量,而中國人個人能力很強,形成集體後反而無法發揮力量。」這一故事也不僅中國有,參見薄伽丘《十日談》第一天的故事,《利瑪竇的記憶宮殿》p.140
[40]《二十世紀維吾爾文學史》,阿扎提·蘇裡坦、張明、努爾買買提·扎曼主編,新疆大學出版社2001年7月第一版,下編「當代文學」,p.177。維族諺語有「一匹馬揚不起塵土,一個人成不了英雄」、「一根木頭蓋不成房,單槍匹馬成不了王」,這些原本其實與漢語類似。見阿布都克裡木·熱合曼主編《維吾爾文學史》p.286
[41]W.W. McLaren, ed. Japanese Government Documents (TASJ, vol. 42, Part1), Tokyo, 1914, p.570,轉引自William G. Beasley《明治維新》,張光、湯金旭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7月第一版,p.394-395。此處我將原譯文的「君主」改譯成了「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