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都喜歡蘇軾,喜歡他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喜歡他的「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更喜歡他在乙卯年正月二十日記下的感人肺腑的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千裡孤墳,
無處話悽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
鬢如霜。
昨夜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
正梳妝。
相顧無言,
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
短松岡。
與妻生離死別已是整整十年,十年在歷史長河中是白駒過隙,但對於人的一生而言,十年可以改變太多,可以讓青絲烏首的人變得兩鬢斑白;可以讓門前那棵形單影隻的枇杷樹長成亭亭如蓋;也可以將原來的喪偶之痛釀變成無盡的思念。遙遙去望,千裡之外,月光之下,孤墳已雜草眾生。曾經那個深愛的人字化成了一抔黃土;化作了墳上那株獨自綻放的野菊;化作成了一場讓人潸然淚下的夢。夢裡的蘇軾回到了故鄉,眉山之上,小軒窗前,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對著明鏡,理著青絲,貼著花黃,默默相對,慘然無語,只留下輕輕的嘆息和連連的淚珠。同樣是明月高懸,同樣是青松蒼翠,不同的是人已不在。
讀完這首詞時,思緒良久,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成淚人。相思總是帶給人無盡的傷痛,有些人面對那只是短暫的離別都黯然神傷,何況是那隻此一眼,再無相見之日的死別。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沒有無盡的廝守,而常有無奈的分離。每個人都有一個深愛的人,但又有幾個人能有幸和自己深愛的那個人相守一生呢?
蒼蒼大地,柳絮輕花,太多的事情不需要過份的去追求完美,痛苦的結果並不會影響過程的歡愉。那碾落成泥的落紅並不會阻礙人們對他它怒放枝頭時的讚賞;山澗青石上的磊磊鷹骨並不會讓人忘記它搏擊長空的豪氣。
回到詞裡,王弗是不幸的,早早就和蘇軾天人永隔,但她又是幸福的,即使十年之後,那個垂垂老者依然對她戀戀不捨,思的肝腸寸斷。蘇軾和她在生活中也沒波瀾壯闊,有的只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平平淡淡,但是在她作古數百年後的今天依然有人在那寥寥幾行詞間感受到了那份平淡無奇卻又堅若磐石的愛情。生活確不需轟轟烈烈,長時間的無言相愛才能勝過一切,即使到後來陰陽東西。 蘇軾的一生有過柔情,也有過豪邁,但是那個夜晚,那個從夢中驚醒的時刻,他只是一個思妻難忍,白頭皓首的普通老人。
一場夢,一個人,一段美好的回憶造就了這首千古絕唱的悼念亡妻之詞。不問結果,不想以後,把握住現在的、撿拾過往的美好,讓妙不可言的生活最起碼能在自己的思想裡延續,縱使回到現實時可能雙眸已被染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