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個人電腦開始風行
我是不懂技術的文科生，卻是個技術崇拜者，喜歡嘗試新的技術性便利手段。早在三四十年前動手寫畢業論文時，我就曾試圖使用當時剛出現不久的「國際聯機檢索服務」。這套系統可以通過主題詞等途徑在大型計算機終端查找全球主要國家的科研數據，但這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是非常稀罕的事物，只有北京、南京、西安、重慶等10多個大中城市建有聯機終端。當時我所在的南京有兩個終端，一個在南京大學，另一個在江蘇省科技情報研究所。我的論文是關於國內書末索引的研究，想了解國外的一些面上數據（當時只通過閱讀外文書籍知道國外很多圖書都特別重視書末索引的作用）。仔細了解才知道，這個終端是要花錢的，而且是美元外匯。每檢索10分鐘要交10多美元，在當時相當於40多元，是一個大學畢業生一個月的工資。而且因為涉及外匯，要申請並經廳局級單位領導批准。只好作罷。雖然論文後來在《圖書館學刊》發表，但缺少國外比較數據仍是一個遺憾。
1991年我到深圳工作時，個人電腦在中國已經開始進入家庭，比美國晚了近10年（《時代》周刊首次用一個「非人類」——個人電腦作為年度封面人物是1983年初，當時的副標題是「電腦來臨」）。那時，深圳特區報已經採用雷射照排，告別了「鉛與火」。我每次送畫好的版樣到電腦房時，總是羨慕那邊的一些年輕人。他們將稿件打出小樣給我，我根據小樣畫好版樣送去，他們再在電腦上根據我的版面設計組成可以製作菲林的版面。我常想，自己要學會電腦多好啊，何必事事假手於人呢？
1992年5月某日，專刊部組織去位於上海賓館附近的中航電腦設備公司參觀，我們都被那裡正在批量生產的個人電腦的功能吸引。參觀結束時，我們經不住公司開出的每臺電腦2800元優惠價（據說市面賣4000元）的誘惑，大多數人都訂了一臺。2800元是當時我四個月的工資，還是要下點決心的。而我當年6月領回的這部「中航3C」牌電腦，其實是無硬碟的PC-286單顯（即黑白顯示）電腦。每次開機都要插入一張5英寸軟盤進行啟動才能完成，所有數據也都只能存儲在空白的軟盤上。
專刊部的這一舉動，在報社內部引起震動。那時報社還沒聽說有哪個記者用電腦寫稿的，我們一下子全體武裝，算是很超前的。但那時深圳社會上已經掀起了個人電腦的熱潮，各種輸入法培訓班的招牌隨處可見。報社後來也鼓勵學習電腦，請人來辦培訓班。我先後學會並熟練掌握了五筆字型、拼音、表形碼、自然碼等多種輸入法，最後還是鎖定了以雙拼為基礎的自然碼。放棄五筆字型的原因，是覺得每個字都要先想到偏旁部首，會影響寫作的思維連貫性。而拼音與腦子裡面形成的字句讀音是對應的，自然碼特有的雙拼形式又大大提高了拼音輸入的效率，再加上各種詞組的聯想，輸入速度很快。數年後，有一次參加報社部分編輯記者在深圳市委黨校電腦學習班的結業考試，我以每分鐘輸入300多字名列第一，用的就是自然碼。直到今天，我仍然採用這種輸入法。當然，一切以拼音為基礎的輸入法都有個較為致命的弊端：用時間長了後，會忘記某些漢字的寫法。
我在南京工作時，就曾在單位的一臺袖珍打字機上練過鍵盤指法，所以學電腦輸入早期就實現了「盲打」。那時專刊部分配了一位名叫周文逸的實習生跟著我，我便帶她去了解和採訪深圳人用電腦寫作的情況，了解到當時深圳除了喬雪竹、吳啟泰、宮瑞華等幾位作家已經用電腦寫作外，絕大多數的文字工作者還是「電腦盲」。我們於1992年6月20日在深圳特區報「社會大觀園」版頭條刊發了約2000字的通訊《作家與個人電腦》。
那時我已加入深圳市作家協會。有一次作協主席林雨純見到我，說看到我寫的文章很有意思，能否換個角度給作協新辦的報紙《深圳作家》也寫一篇？他說他想促動一下，鼓勵更多作家拿起電腦進行高效率的寫作。我立即應允，該報於7月8日刊發了我寫的《作家與電腦》。該文內容只有約五分之一與在《深圳特區報》發表的文章重疊。
7月19日，《光明日報》旗下的《文摘報》幾乎全文轉載了我在特區報的文章，改標題為《個人電腦與寫作革命》。《文摘報》創刊於1981年，是當時名氣僅次於《解放日報》旗下《報刊文摘》的綜合類文摘報紙，發行量最高時80萬份，在全國有較大的影響。該報副主編盛祖宏親自寄來樣報，並寫便籤表達謝意。
1984年10月，深航公司在紅嶺中學開辦電腦學習班（劉廷芳 攝)
深圳特區報於1989年10月1日起在廣東率先啟動電腦雷射照排系統。當月22日，報社應邀在廣州農講所廣場向包括南方日報在內的廣州媒體及市民公開展示電腦排版。社長區匯文（前排右1手持話筒者）親自講解，操作者為電腦技術員王旭文（現為深圳記協專職幹部）（劉廷芳 攝）
故事——見報稿一：作家與個人電腦
本報記者 辜曉進 實習生 周文逸
（《深圳特區報》1992年6月20日第11版）
PC——英文「個人電腦」的縮寫。
當《大趨勢》的作者奈許畢特將寫作工具由打字機改為PC機時，這美國人喜形於色好一陣子。那麼，中國作家扔掉那爬格子的禿筆端坐在小小螢屏前的心情又如何呢？
徐遲就很興奮。這位「哥德巴赫猜想」作家自1989年擁有一套「SUPERPC／XT」後，短短3年已寫出包括一部60萬字長篇在內的許多作品。他說：「沒有計算機，我絕做不到。在我一生的創作上，可以說，這回達到了一個最高潮了。」
如今，一批深圳作家也悄悄投身這「寫作革命」中，並已獲得某種不曾體驗過的快樂，惹得為數更多的一批觀望者也躍躍欲試。
「我喜歡形式美，電腦幫了我大忙啦！」
吳啟泰不僅是作協裡的活躍分子，也是個爬格子能手，10多年來發表過7個中篇、3個長篇、7部電影劇本和4部電視劇。但他開始寫《北回歸線上的太陽》《上帝不公平》等文字時，卻不再伏在方格紙上「爬」了——PC為他顯現出了50萬字的新作！
他前年裝備電腦的最初動機竟是為了形式美。他說；「也許是學過美術的緣故，我一向喜歡工整，喜歡形式美。寫稿也如此，常常錯幾個字便把整頁紙撕掉，在追求這工整上花去不少時間和精力。電腦一舉掃除這煩惱，使改動、調整易如反掌，出來的東西永遠顯得那麼精美！」這讓我想起我在南京做報紙時的一位同事，也有稿紙潔癖，每有錯字便將整頁稿紙撕掉重寫，從不塗塗改改。
後來吳啟泰體會到，電腦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形式美。他用了兩三個月熟練掌握五筆字型輸入技術後，便把創作、寫信、寫日記等一切筆頭工作都放在機器上進行。快捷、美麗、隨用隨取的功能使他對用筆反而漸漸生疏了。去年他曾嘗試用筆寫一篇稿，可寫到6000字時竟完全感到不習慣，不得不又坐回到螢屏前。我們到他家時，他正以每天4000字的速度寫一部12集電視連續劇《1992——中國知青部落》。應客人要求，他在印表機上輸出一份作品目錄。我們注意到，這是一臺牌號為「BROTHER M－1724」的24針高檔印表機。他的PC帶有40兆硬碟和漢卡。他說總共花費1萬元。
「這玩意兒有良性刺激，我現在一想到寫作，心裡就興奮。」
與吳啟泰比，這位作家性格略顯孤僻。他不願透露姓名，甚至不願談他的作品。我們只能告訴讀者他是一位擅長寫長篇小說的職業作家。
在他的書房，作家用4個月前才裝備的電腦熟練地將一部小說的結尾打給我們看。見我們驚異於他的速度，他笑笑說：「買電腦前我完全是門外漢，這機子是朋友幫我裝的。我用十幾天功夫去學，每天打十多個小時，現在可以不看鍵盤盲打。」他和我們見到的所有「電腦作家」一樣，自學了漢字輸入法，未上過任何形式的培訓班。他未配印表機，而把寫出的長篇直接「拷」在薄薄的軟盤上送交出版社。
對電腦，他有這樣一番評價：「它不僅速度不比手寫慢，而且能刺激寫作欲望。作家一天要寫好幾千字，很辛苦的。我這人不勤奮，一想到寫字頭皮就發麻。用了電腦後，一想到寫作，心裡就特別興奮，它使我喜歡往那兒（指電腦）坐。」
「它像一位很有合作精神的朋友，有了它，我寫稿不再寂寞。」
家住蛇口的這位作家也不願在報上透露大名，但這並不妨礙他在電話裡同我們大侃「玩電腦」的感覺：「坐在機器前，自己兩隻手動作，聽噼噼啪啪的響聲，給我的快感實在是用筆寫作無法體驗到的。而且，我常常覺得電腦像個人，像一位很有合作精神的朋友。我一坐到她面前，她就用英文字和我對話，諸如『是否要刪除？』『真的要列印？』『請您摁某鍵』『命令不對，請查證』『某處有錯誤』等等。這友善且溫文爾雅的『話語』使我頓感愉快，全無獨自悶頭寫作時那份寂寞。」
「取代了一支筆、一張紙，電腦在作家手中主要還是一臺打字機。」
在深圳的作家中，喬雪竹的名氣不小，人們至少可以從近年獲獎的長篇小說《無碑年代》中領略這位女作家的獨特風格。但我們此刻所關心的，卻是這畢業於理工科專業的才女用電腦寫作後的感覺。可惜她現在滿天飛，難以「捕捉」。5月26日中午，在她開完一個會正欲啟程離開深圳時，我們在電話裡「截」住她聊了幾句。
兩年前，她購置了一臺「長城286」，後又「升級」而使之具有「386」的功能。她用這較高檔的PC寫小說、寫信、寫日記。她說：「我和其他作家一樣，更多的是把它當作一臺打字機來用，數據存儲用得少。其實，用普通的PC機也就夠了，再加上一臺9針印表機，花5000元就能享受電腦寫作的樂趣。但一支筆、一張紙的被代替，畢竟只是工作方式的改進。作為一種古老的創作類型，我還未發現機器使思維方式出現什麼新變化。」
「電腦寫作是必然趨勢，但要小心病毒。」
周雁是我們此次採訪遇到的唯一業餘作者，也是我們迄今所見唯一在計算機上吃過苦頭的文人。
他畢業於北京郵電學院，在市郵電局工作。他寫的電視劇《鴻雁傳情》於1990年獲「飛天獎」二等獎。他去年「東拼西湊」買了臺「286」，帶硬碟、彩顯，花了5000多元，他認為真夠便宜的。他有基礎，很快就用這「286」寫第二部電視劇。不料今年寫到三分之二時，電腦感染了病毒，把資料庫和硬碟都破壞了，寫出的文字也被「衝」得無影無蹤。問到原因，他說，也怪他自己，隨意把軟盤拿到別的機子上用，又把別人的軟盤拿到自己機器上用，使感染機會大增。看來，個人電腦也不宜「濫交」，在防衛措施不夠嚴密的情況下還是「封閉」點好。不過，雖遇此挫折，周雁仍對電腦寫作讚不絕口，現正用單位的電腦重寫那部電視劇。
電腦寫作在深圳還是一種新現象，據了解，市作協會員中染指PC的不足一成。但我們發現，一支潛在的「電腦作家」隊伍正在形成，今年內要買電腦的至少有兩位數，他們中有專業和業餘的作家，也有編輯、記者……或許，在深圳走向現代化的進程中，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深圳特區報》1992年6月20日第11版（「社會大觀園」專版，已截去底部通欄廣告）
故事——見報稿二：作家與電腦
辜曉進
（《深圳作家》1992年7月8日第4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中國人手中的筆用了多少年？尚無從考證。秦有蒙恬造筆，但考古發現戰國時期就有了毛筆，而有人把它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彩繪。我只記得，小時候看電影，洋人還在可笑地搖動著鵝毛管，我們老祖宗文房四寶中的筆已經洋洋大觀、精緻得讓人目瞪口呆了。
在用毛筆一族中，論寫字速度，有人推舉清末的林琴南先生。據說這位「運筆如風落霓轉」的墨客神通廣大，「能限一時許就千言，不竄一字」，每日伏案4小時，便揮就蠅頭小楷六千。難怪他那麼高產，不識外文僅靠別人翻譯轉述，就弄出159種「林譯小說」滿天飛。
然而，中國人在書寫工具上又變革最慢，還是撿著洋人的發明才用上鉛筆、鋼筆和原子筆的。這一變化的結果，是稍利索些的中學生，也能一小時寫出至少1500字。林氏在天有靈，只怕是要氣個半死。可就在新一代中國人運筆有神可以瀟灑一番的時候，洋人早已用打字機寫作，如今更是普遍用上了計算機。
不過且慢，這裡有個契機，可以使中國的作家和文人一步躍上世界先進水平。這就是——越過「打字機」階段，我們也用上電腦。
電腦寫作好不好？北京可以問徐遲，江蘇可以問葉兆言，湖北可以問鄢烈山，深圳可以問喬雪竹、吳啟泰、宮瑞華……
囿於方塊字的特殊性，中國人的寫作長期以來被機械化拒之門外。嚴格地說，是80年代中期一批先進的漢字輸入技術，才使中國作家用電腦成為可能。以王永民教授的五筆字型輸入法為例，出字速度絲毫不遜於西洋字。熟練者每分鐘可以輸入100多字，一小時能成文六千。僅這一點，難道不值得一試？
徐遲是1989年裝備計算機的，至今已寫出包括一部60萬字長篇的許多作品。他堅信這主要得力於計算機。他說：「沒有計算機，我絕做不到。在我一生的創作上，可以說，這回達到了一個最高潮。」
葉兆言起步早些，1986年就買了計算機。機器到手後擺弄兩天，他便用它「寫」出一篇文章拿到報紙上去發表。他認為：「既然作家遲早都要玩電腦，遲玩不如早玩。」
善寫雜文的鄢烈山去年把一臺「組裝」電腦搬進自己簡陋的書房，從此他投出去的作品便全如印刷文件一般整潔漂亮。他告訴我：「我現在還不熟練，輸入速度也只和手寫差不多，但由於不用一遍遍謄寫，還是省去很多時間。」
如果你和吳啟泰聊聊，就會發現，計算機所給予的，不僅僅是書寫的速度，更多的還在於那種料想不到的方便。
在吳啟泰的書房，那裡正躺著一臺附有高檔印表機的計算機。它進門才兩年多，其主人已駕馭它創造出50萬字的新作。吳啟泰說，他一向喜歡工整，寫錯了字必定把整頁紙撕掉重來。用了電腦則可以放心改動，絕對不露痕跡。他擅長寫劇本，已發表過7部電影劇本（拍出5部）、1部話劇劇本、1部歌劇劇本、4部電視劇劇本，眼下正以每天4000字的速度趕寫12集電視連續劇《1992——中國知青部落》。他認為電腦寫劇本最方便：劇中人物的出現頻率高，第一次輸入後只需敲一個鍵便可重現；劇中對話、場景大多自成段落，電腦調度起來易如反掌。
「茲……」，應我的要求，吳啟泰耗時一分鐘，從印表機裡輸出整整三頁紙的作品目錄。現在調動工作、評定職稱、上報材料，常常要出示較為詳細的個人履歷、工作業績、作品目錄之類。有了計算機，豈不隨需隨取而一掃重複抄寫之苦？若有新建樹，隨時「敲」進去即可。
吳啟泰現在寄希望於社會提供更多的應用軟體乃至聯網服務，這樣便可在大量資料中擷取自己需要的東西。
前兩天，有朋友告訴我，武漢雜文作家朱建國買了一片北京最新出品的「王碼漢卡」，說是功能極多。其中一個功能就是，輸入文章後，機器會自動讀給你聽。你可以閉目養神般躺在安樂椅上聽自己的文章哪裡有不妥，隨時去校正。再早些時間，我見深圳一家電腦公司正開發一種叫做「多媒體」的軟體，用它可以把家中幾乎所有電器組成一個系統，進行諸如作曲、處理電視畫面、特技錄音等別開生面的創造性活動。可見，計算機還給了我們優先享用最新科技成果的便利。
如果說，中國作家用計算機寫作還剛剛起步，那麼深圳的作家完全應該把步子邁得大一點。無非是涉及投資問題。我的老鄉葉兆言當初是和另兩位作家合夥花去5位數的人民幣買了計算機的。如今一臺基本配置的計算機，價格只相當於5年前一臺中英文打字機，4位數便可搞掂。不久前我在報上發過一篇與此有關的紀實性文字。據可靠消息，文章見報一周內，已有至少20多位深圳文人付錢捧回一臺臺PC-286（個人計算機型號）。此刻我又到作家協會來點火，不知情景會如何？
當然，我自己也有了一臺電腦，並已初嘗電腦寫作之樂趣，包括這篇小文的寫作。
《深圳作家》1992年7月8日第4期（局部）
發展：由電腦寫作走向無紙化、網絡化
自從1992年用新買的電腦寫下正式發表的第一篇文章後，我就幾乎再也未用筆寫過文章，直至今日。1993年底完成、1994年由中國科技出版社出版的22萬字學術專著《現代科技新聞概論》，是我用電腦寫的第一本書。當時就是將一張軟盤寄給北京的出版社編輯的，他們很高興，說省得再錄入了。前面說過，拼音類輸入法的最大弊端會讓你只知讀音而忘了寫法，我便把每天寫日記當做最主要的書寫鍛鍊，而沒有像吳啟泰那樣將寫日記也由電腦包攬。當然，我主要做的是編輯工作，編改稿件也是要筆的，而且在1995年7月1日《鵬城今版》正式創刊並實現無紙化前，我一直用毛筆改稿，可以說是相當「原始」。
後來我還在報紙上寫了一篇文章《電腦代筆與錄入法》，談到葉永烈稱「很好使」的表形碼、報界使用較多的自然碼、新華社部分人員採用的五十元碼以及當時在深圳出現並推廣的傻瓜碼，還有跳出上述兩條思路的手寫錄入法。這些五花八門的錄入法雖不乏科學而實用的創新，但因其多而雜和涉及版權，很難被一些通用軟體支持，使許多欲讓電腦發揮更大作用的個人用戶望而卻步。我在文中呼籲漢字錄入也來一次「統一度量衡」，即由國家出面，優選出二三種最先進的錄入法，規定所有通用軟體必須使用，並推廣到中小學教學中去。事實上，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最苦惱的也是現在的電腦無法識別早期的輸入法和文件格式。在《深圳特區報》發表的還好說，大多數文章麻煩特區報發展研究部的胡冠一幫助查找出當時的小樣。在其他報刊上發表的，只能對照報刊原件重新輸入。有的文章很長，如在《南京日報》《科學時代周刊》發表的「8·10」股票風波始末那篇，7000多字的重新錄入，眼睛都看花了。
在籌辦《鵬城今版》期間，報社決定以我們這個新報紙為試點，嘗試全電腦的全程無紙化辦報。那時候，於1994年創刊的《深圳晚報》已經在國內率先嘗試無紙化辦報，用的是北大方正新開發的報紙排版軟體。無紙化對記者寫稿來說挑戰不大，不少記者和我一樣已經用電腦寫作。挑戰在於排版和編輯流程管理。對包括我在內的編輯而言，長期習慣用筆在小樣和版面上勾勾畫畫，直觀而高效，排版也完全依賴印刷廠的電腦車間。現在突然要自己用電腦排版，且修改也都在電腦上完成，是非常不適應的。與現在比，當時的排版軟體設計得也不夠好，環節多，步驟複雜，界面不直觀，沒有防錯功能。編輯們雖經培訓，還是很不熟練，一開始排一個版要花好幾個小時，有時一個誤操作就前功盡棄。作為每天出版的日報，截稿期又很緊迫，多位編輯都為此哭過。當時一些編輯無暇回家，乾脆就睡在辦公室。很多年後的2018年，我邀請當年創辦晚報、後在深圳報業集團總編輯任上退休的王田良老總來深大講課時，他還回憶起當年晚報編輯經歷過的痛苦和煩惱。
不過坦率地說，我們當時的無紙化比《深圳晚報》更加徹底，包括發稿、組版、審籤、圖片掃描等所有工序的內容生產都在編輯部內完成，每天只派車向印刷廠送去一個可擦寫的小硬碟（那時還沒有移動硬碟和光碟，比普通軟盤厚，我忘記叫它什麼了，好像是叫「模盤」）並將前一天送去的盤取回。做到這點的前提，是不僅採用排版軟體，還要實施全流程的編輯管理。那時北大方正公司剛開發出一套報紙編輯管理軟體，拿到我們這裡試運行，還派了4名工程師每天跟著我們一起上班。我們當時對那套軟體不太滿意，提了很多意見。例如，軟體想當然地設置了嚴格的層級管理權限，缺乏基本的靈活性，記者發稿給編輯，編輯發稿給主任，主任發稿給主編，都是不可逆的。如果編輯想讓記者做較大修改，必須自己或請記者到編輯的電腦上完成，這時記者若在外面採訪，就很耽誤時間。同樣，主任對編輯發來的稿件，也無法打回編輯重新處理，只能自己來處理。而過去在同一個辦公室，主任只要說一句話就行：「你這篇稿件編得不太好，趕緊重新處理一下。」還有很多其他毛病，我們不斷提出，他們不斷改進，用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我後來對這4位年輕的工程師開玩笑說，你們這套編輯管理系統，也有我們一部分智慧財產權呢。他們連說，是的是的。所以說，最徹底的全程電腦無紙化辦報，《鵬城今版》可能是國內第一家。
後來我們又在報社內最早將網絡內容用於辦報，契機來自英國王妃黛安娜的突然不幸去世。1997年8月31日當地時間凌晨零點31分（北京時間上午7點31分），黛安娜在巴黎一個隧道裡因車禍身亡，年僅36歲。我得到這個消息時已是中午，當時剛到食堂打完飯坐下，有位老同志習慣拿著個收音機邊吃飯邊聽香港電臺的廣播，我在一旁聽到這消息，匆忙吃完飯便趕回辦公室，打電話讓編輯全部過來集中。當天本是一位副主編值班，但我等不及正在午休的他趕來，立即布置任務，希望抓緊時間，用專題形式報導好這個突發事件。
但當時苦於沒有內容，新華社直到晚上才發了很短的消息，我們能找到的只是黛安娜的一些背景資料。我突然想到上網查詢，但那時編輯部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既無上網資格，更無上網經驗。我這樣想是自己有個上網帳號，萬用網公司一個朋友送給我免費體驗的（那時上網要付費），還從未使用過。經一番折騰，在極慢的網速和很不方便的檢索中，終於在國外的網站上找到並成功下載了一些最新英文消息，包括法國內政部長表態及英國女王和查爾斯王子及美國總統柯林頓夫婦的哀悼等最新信息，還有車禍現場及一起遇難的「男友」照片，我們興奮不已，自己迅疾將其翻譯成中文，交給編輯處理。我們用了整個頭版圖文並茂地報導了這一突發新聞，只可惜當日頭版廣告太多（《鵬城今版》當時很火爆，每天廣告都極其擁擠，和廣告部商量撤掉一些廣告未果），導致標題和圖片無法做得更大，甚至有些圖片只能留待第二天用。這是我個人的辦報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觸網」。
第二天對照廣州及內地報紙，我們的內容之豐富和信息之及時，無人可比。對照香港報紙，也不算遜色。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幾乎每天用頭版加內頁整版的篇幅連續報導這則重大而有人情味的國際新聞，其中很多信息都來自網上，包括在葬禮上唱《別了，英倫的玫瑰》的戴妃生前好友、英國著名歌手埃爾頓·約翰（Elton H. John）的資料和歌詞。此曲是根據之前20年為已故影星瑪麗蓮·夢露創作的《風中之燭》重新填詞而成。當時我忙不過來，英語較好的娛樂版編輯劉青幫我完成了很多下載任務。
過了一段時間，社長吳松營向我求證，說有人反映，我擅自向國際網絡上傳報社內容。我一聽確實很惱火：第一，反映情況的人明顯是在刻意說謊，因為我們只是勉強下載內容，還根本無法也無資格上傳任何內容（我那個帳號不允許，技術和能力也都不具備）；第二，究竟是誰在我們忙得四腳朝天時還在背後捅刀子？不過由此也可見，當時的「觸網」確實是一件稀罕事，我們的上網在報社內部產生了影響。
《鵬城今版》1997年9月1日第1版（已截去底部通欄廣告）
《鵬城今版》1997年9月2日第1版（已截去五分之二通欄廣告）
《鵬城今版》1997年9月2日第3版（已截去四分之一通欄廣告）
《鵬城今版》1997年9月7日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