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報訊 王東明安徽人民出版社
父親的後事
父親在遺書內中云: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後當草草棺殮,即行藁葬於清華墓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於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託陳、吳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苟能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這份遺書是父親自沉(陰曆五月初三)的前一晚寫的。據母親說,他當晚熟睡如常,並無異樣,可見他十分鎮靜,死志早決。
依了父親的意思,我們不曾請風水師擇墳,也沒挑選「吉日」,就在清華外面七間房買一塊地把父親葬了。墳是清華的泥水匠做的,立了一個碑,上書宣統皇帝封的諡號「王忠慤公」,墳地四面都種了樹。「王忠慤公」是有一段來歷的。父親去世之後,羅振玉先生送了一份密封的所謂父親的「遺折」給皇帝,充滿孤臣孽子情調的臨終忠諫文字。宣統皇帝讀了大受感動,和師傅們商量後,發一道「上諭」為父親加諡「忠慤」,派貝子溥忻前往奠醊,賞陀羅經被並大洋兩千元。「遺折」是羅先生命他的第四子仿父親的字跡寫成的。羅振玉先生為什麼這樣做?想是要利用父親「忠於清室」來標榜自己吧!
這些年來,凡是有關父親的任何資料我都儘量剪存並仔細閱讀。時間越是長遠,越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對父親的感情與愧疚,正如父親的詞句:「已恨年華留不住,爭知恨裡年華去。」(〈蝶戀花〉之五)
三哥說,想到父親生前:「往往以沉重之心情,不得已之筆墨,透露宇宙悠悠、人生飄忽、悲歡無據之意境,亦即無可免之悲劇」之情境,總會愴然而淚下。
父親突然去世,為家中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每個人都食不下咽,即連用人亦不例外。由於母親無心料理三餐,家中當時常不舉炊,每天從「高等科」廚房送來兩餐包飯,大家卻是略動筷子,即照原樣收回去。後來由錢媽把家事接下來,又開始每日由成府小店送來預約的各種菜蔬,再行自炊。
母親那時每天都到成府剛秉廟,為父親棺木油漆督工。那時用的並非現在用的快幹洋漆,而是廣漆,每一層必須等待乾燥後,才能再漆,費時不少。漆了幾次後,外面加包粗麻布,再漆,再包,共七層之多,然後再加漆四五次,到後來,其亮如鏡,光可鑑人。當時正處盛夏,辛苦奔波,還在其次,最難耐的是廟中隔室另有一具棺木,是早些時北京學生示威運動中被槍殺的一名清華學生。因棺木太薄,又未妥善處理,遠遠就聞到陣陣屍臭,母親亦未以為苦。
接著購地,挖掘墳穴,也是她在忙著。錢媽悄悄地對我說,讓她去忙,這樣可稍減悲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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