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中國無數擁有權力夢想者的終極追求。
皇帝,坐擁千軍萬馬,萬裡江山,風光無限,權力無限大,但是這是有代價的。
萬曆十五年:熱播劇帶火一本書
在熱播劇《人民的名義》中,東海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特別喜歡讀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這位法學家出身的高官未必能搞懂繁雜的史實,但他一定會贊同黃仁宇關於權力鬥爭和古代法律的某些觀點。
高育良的悲劇,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法律和道德的糾纏下的悲劇。這種悲劇,一定程度上在他閱讀的《萬曆十五年》中已經提示過。
萬曆十五年並不完美:專家的批評
《萬曆十五年》這本書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就暴得大名,也招來了一些明史專家如陳梧桐等人的批評。
專家批評這部書,主要因為黃仁宇任意裁剪史料來支撐自己的觀點。
在我看來,黃仁宇先生這位由職業軍人轉行而來的學者並不是一位特別嚴謹的歷史學家,《萬曆十五年》也不是一本嚴格的學術著作。
它的文風散漫而多枝蔓,語言具有伸縮性而缺少樸實。但作者和這本書確實為我們提示了一些關於明史的新的視角。
萬曆十五年的價值:重新認識國家機器和皇帝的人生
這部書綜括下來,就是想告訴我們:明朝重視道德,而缺少嚴謹的法治精神,經濟制度、信息系統、紳宦素養。作者似乎有意將其歸結為明朝一代的弊病。
但在我看來,這是專制主義王朝末世必然存在的問題,是舊式國家機器運轉下的悲劇。
黃仁宇先生之所以將敘述的的重點選在萬曆十五年(公元1587年),是因為他認為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具有深刻的代表性。如他所說:
「這些事件,表面看來雖似末端小節,但實質上卻是以前發生大事的癥結,也是將在以後掀起波瀾的機緣。」
唐代史學家劉之幾認為史學家必須具備史才、史學、史識「三長」的論點,斯言是矣!
優秀的歷史學家能夠在常人忽略的蛛絲馬跡之處發現問題並深挖下去,開拓新的視角。陳寅恪先生憑朱子一句「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閩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而論述出種族與文化這一貫穿隋唐兩代的線索。田餘慶先生僅憑一句「王與馬,共天下」就為論述東晉門閥政治開啟了先河。
黃仁宇以他獨特的視角,在萬曆十五年這一貌似平淡的一年發現了諸多不平淡的實例,從而為我們看待明朝和傳統中國提供新思路。
《萬曆十五年》分七章敘述,每章講一個人物,似乎跟普通歷史傳記類文學流水帳式的講法相似。但是,他並不局限於講明代萬曆年間的這六個人物(第一章和第四章講的都是萬曆皇帝),他是想以這七個人物為代表,剖析傳統王朝一些被忽略的問題。
本書開篇就講的是萬曆皇帝,但作者沒有以傳統史學蓋棺論定和善惡二元的方式,為這位著名的荒誕之君下論斷。黃仁宇先生用實錄和官員的私人日記,向我們展示了皇帝的難處。他將萬曆皇帝和他的叔祖父正德皇帝,祖父嘉靖皇帝放在一起論述,讓這三位不同時代的荒誕之君在書中相遇。
萬曆十五年的明神宗多麼的不容易:作為機器的皇帝
萬曆皇帝10歲即位,在歷史上不算太早。他還沒登基,就差點被高拱擺了一道。等他登基後,又落入張居正和大伴馮保的彀中。
張居正死後,他又因為國本案等一系列事件和文官集團鬧得不可開交。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也僅僅是一位二十歲的年輕人。
他在上,受到傳統孝道對皇帝的壓迫。在下,文官集團又憑著氣節或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與他合作。
他一生都沒有出過北京,申時行不讓他檢閱軍隊,不讓他帶兵出塞,強迫他參加無聊的禮儀大典和經筵講席。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在黃仁宇看來,皇帝雖然是專制時代的最高領袖,但是僅僅是一種禮儀性的存在。因為他不可能一個人處理全部的問題並全部處理好,需要有一個龐大的文官集團來協助。二者共同構成一個共同體式的存在,皇帝的人物只是通過平衡之術和陰謀權術來平衡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矛盾,使他們和諧相處,不生事端。
但皇帝本身作為一個機構(黃仁宇原文),又本身參與了集團之間的鬥爭。一邊要參與競爭,一邊要平衡競爭,皇帝的悲劇也在這種矛盾中顯現出來。
萬曆十年的明神宗與他的爺爺們一起想做個真正的男人:時間是晚上
經過歷代的發展,明朝皇帝已經擁有了了相當大的皇權,又用特務機構和警察系統來保障自己的權威,用宣傳上的策略安撫人們的思想。
名義上,皇權無限,權臣和宦官都要用皇權來「狐假虎威」,發號施令。但實際上,皇權仍受到傳統的天道思想,孝道思想的束縛,受到文官系統的制約。
萬曆皇帝需要用禮儀來宣傳自己的統治上合天心,繼承祖先餘烈。還要用道德來教育臣下,讓他們克服心中的私慾,公忠體國,和自己合作,一起治理龐大的國家。因此,萬曆皇帝年輕的生命力被沉重的束縛不斷擠壓,扭曲,變形。
白天在朝堂上面對大臣冷冰冰的面在一起,只有回到後宮,與心愛的女人一起,萬曆皇帝才放下心中的不快,成為一名有血有肉的丈夫。他想盡一名丈夫、一位父親的責任,但文官系統的進攻使得他不得不放下。於是,他的私慾被壓縮,他的事業心也同時萎縮,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懶政的皇帝。
而他的叔祖父和祖父,已經成為突破皇權的束縛路上的先行者。正德皇帝的尋歡作樂,嘉靖皇帝的修仙練道,固然與他們本人私慾的膨脹不無關係,但他們同時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加在身上的枷鎖發起衝擊。
姑且不論這種做法是否符合皇帝的責任,是否考慮到萬民的禍福?
地瓜說:皇帝就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但是皇帝不答應
二百年前的朱元璋,以他驚人的的創造力,為專制帝國的末世構建了一套嚴密的政治制度。經過歷代皇帝的修補,這套制度已經完美無缺,成為牢不可破的囚籠,將後代皇帝衝破的縫隙全部堵死。明朝昏君的多發,不能不說是一種制度的悲劇。
而滿族的入關,在照搬這套制度的同時,為這套制度重新注入了活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套制度最終也只能將皇帝和中國帶入歷史的死胡同。
我們在歷史敘述中,總是要求皇帝焚膏繼晷,夙興夜寐,而忽略皇帝作為人類正常的情感。這種聖人視角,無助於我們理解傳統的封建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