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復交北清
史學大師陳寅恪曾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意思是,宋朝是千百年來華夏文化的巔峰。
如果說盛唐表現出雄壯豪邁,氣象萬千,金戈鐵馬的強者之態;那麼宋代則展現出閒適淡雅,寧靜飄逸,綿軟細膩的柔弱之姿,一直給人以「積貧積弱」的印象。
然而這並非歷史的全部。事實上,趙宋國祚綿延三百餘年,雖戰亂不斷,家國沉浮,但卻是歷史上經濟最繁榮、科技最發達、文化最昌盛、藝術最高深、人民最富裕的朝代。
在深厚的物質財富和文化底蘊之上,無論詩詞歌賦,還是字畫瓷器,神韻形態都達到歷史巔峰。論及生活的雅致和審美的品位,甚至千年之後也難望其項背。
現代生活節奏是如此很快,追逐世俗名利,流於行色匆匆。但你的生命不應一直「烽火揚州路」,只惦記「西北望,射天狼」。也應時常放慢腳步,體會「風簫聲動,玉壺光轉」的爛漫時光,從宋人那裡,汲取雅致生活的智慧。
「宋代」如今已不再只是朝代的名稱,而演變成了藝術史中一個獨特的美學符號。
宋朝對美的感受和追求是自上而下的,宋徽宗就曾親自編撰《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完整整理前世收藏的書法和繪畫。
「穠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零露霑如醉,殘霞照似融。丹青難下筆,造化獨留功,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不由令人感嘆,一個帝王竟對美有著如此細膩的體悟。
宋歷代君王都崇尚「文治」。成熟的哲學思想,賦予宋代美學以強烈的人文精神,和至純至雅的獨特風貌,成就了中國傳統審美的文化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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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 詩詞歌賦
宋代借三百年昌運盛世,文人雅士煙雲供養,或隱居山林,或曠遊自然,將對自然的感悟融入禪意生活和文學創作之中。
宋詞無疑是極美的:
既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的西湖勝景;也有「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城市繁華。
既有「紅酥手,黃滕酒」的甜蜜;也有「明月夜,短松岡」的悲傷。
既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悵;也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曠達。
可以「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更可以「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如果說唐代鼎盛的背景下,詩歌充滿了青春、自由而歡樂的氛圍。那麼及至兩宋,時代精神不在於建功立業,而在於現世人生,不強調世間萬物,獨在意個人心境,清雅的宋詞隨之興盛。
最早的詞是文人寫給歌伎傳唱的曲子,後來就形成長短不齊的固定句式,對景物進行細緻的描述,表達複雜的心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言:「詞以境界為最上」。
境界是什麼?就是真景物和真感情。很多流傳千古的好詞,都是藉助其它事物,委婉含蓄地傳遞情感,體現了某種胸懷和心境。
例如詩人韋莊,擅借美人來表達情感,通過寫美人思離別,以此來哀悼唐朝的滅亡。
辛棄疾則好用歷史典故來表達個人志向。比如,不直白地說要收復失地,而是十分巧妙地用「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裡須長劍」這樣的詞句表達。
無論是盛唐之音,還是宋詞之意,其實都是在傳遞一種胸懷、思想和心境。這正體現了李澤厚所言:「美是有意味的形式」。
如果說,境界的高低決定了詞的格調,那麼從唐詩到宋詞審美趣味的變化,就可見時代背景在詩詞歌賦上的烙印。
一生之中,少年才氣發揚,遂為唐體;晚節思慮深沉,乃染宋調。宋詞,作為文學的一大巔峰,大大拓寬了情感表達的解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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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 山水畫卷
真正讓中國傳統繪畫大放異彩,走向成熟並影響至今的輝煌時代,當屬兩宋。宮廷美術全盛,畫院規模齊備,名家層出不窮,藝術思潮活躍,作繪畫品精湛。
從唐到宋美學發生質變。唐代繪畫偏重人物,宋代則偏愛山水。唐酷愛大紅青綠的鮮豔之色,宋則偏好黑白水墨的淡雅之姿。
宋朝繪畫不僅僅是追求技術,更追求畫中意境。少了矯飾之氣,多了份自然平和。
這個時期山水畫最大的發展是:哲學影響了山水畫的技法。宋朝的哲學非常重視「格物」—— 認真仔細地觀察事物,找出構成事物的道理。
「格物」精神運用於繪畫,就是對於自然山川:巖石的質地、水流的波紋和樹葉的季節等都研究的極為認真細緻。
如北宋範寬的《溪山旅行圖》,瀑布水流從高處激流而下,而下方卻只是茫茫水汽,身臨其境之感撲面而來。
再比如南宋馬遠的《水圖卷》,用十二幅畫,來描繪不同水在不同地點、不同季節的表現,這都是格物的精神。
北宋初期秉承五代以來「大山大水」,無論高山林木還是江河湖海,都十分注重氣勢,或峰巒渾厚、勢狀雄強的「高遠深山」,或煙林清曠、氣象蕭疏的「平遠寒林」。
其中尤以「三家山水」李成、範寬、董源為代表。
「宋三家」對自然的理解各異其趣。《畫鑑》云:「董源得山水之神氣,李成得體貌,範寬得骨法,故三家照耀古今,而為百代師法」。
其中尤以範寬的代表作「溪山行旅圖」最具代表性。高山肅穆莊嚴、矗立靜止,而溪水卻潺潺流動、動靜結合,透出一種非凡的力量,層次豐富,墨色線條力道十足,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溪山行旅圖」中,人只是行於大山大水裡極其微小的存在,宋人深諳,人生不過廣袤宇宙中的匆匆過客,所以用「行旅」而非「旅行」。敬畏自然,留下謙卑。
至北宋中後期,不再單純講究線條氣勢,而更追求一種內在神韻,既精準描繪外在形象,又充分表達內在感情。寫實性的全景式山水畫發展到極致。
中間有繼承唐青綠山水的王希孟和趙伯駒。
山水畫至南宋有所變化,恢宏氣勢的山水不見,更多的是針對某個特定角度展開創作,講求秀麗和工整。雖然少了雄渾,但小巧精緻的氣息撲面而來。
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統稱「南宋四大家」。
南宋四大家之首李唐開創山水新畫風。代表作《萬壑松風圖》,山水開始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濃鬱的浪漫主義情調,帶動其後山水畫的留白之風與文人詩意。
而馬遠、夏圭則以「殘山剩水」聞名,獨創的「角隅」發,以邊角窺全貌,取捨剪裁,水墨留白,讓畫面保持一種清明和空靈,營造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雄奇簡淡的筆法,水墨蒼勁的劈皴,堅實爽朗的淺染,意境清遠,回味無窮,充分的體現了宋朝繪畫的極簡審美。
代表作有馬遠《踏歌圖》《寒江獨釣圖》;夏圭的《溪山清遠圖》《煙堤晚泊》等。
宋代理學倡導「格物致知」,即不試圖以技藝感人,更不容流於濫情,而是以敬畏之心回應自然,在細節中體現對比之美,以理性的內省態度,追求近乎理想的真實。
走進宋畫,用心體味,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美感所深深打動。
它溫柔不失力量,內斂間或飄溢,和雅絕無燥氣。它極盡物態之美,簡潔卻不簡單,於精雕細琢中張揚著自然生命的意象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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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 筆墨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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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 官窯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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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 風雅四藝
作為真正能擔得起「風雅」二字的朝代,「宋代」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高峰,甚至被西方譽為「東方的文藝復興」。
宋代的文人士大夫們,追求隱逸生活,由隱逸文化自然興起雅致的生活美學,並且在民間迅速流行。
「點茶、焚香、插花、掛畫」,合稱「四藝」。透過嗅覺、味覺、觸覺與視覺,充實涵養與修為,將日常生活提升至藝術境界,乃宋代雅致生活的集中體現。
點茶 | 輕點香茶,悠然品茗
中國飲茶之風「興於唐,而盛於宋」。宋代茶文化得到帝王將相、文人雅士乃至民間百工的崇尚,可謂空前繁榮。
插花 | 理念之花,百態人生
中國插花藝術始於隋朝之前,唐朝之時已在宮廷盛行,至到宋更普及至一般文人雅士,發展極盛。
不同於唐代插花的富麗堂皇,宋的插花講究清雅素淡,高低錯落,疏密聚散,對內涵的重視更甚於形式,被稱做「理念花」。
宋人還有「簪花」的習慣,不論男女,不分貴賤,上至君主大夫,下至市井小民,都以簪花為時尚,「雖貧者亦戴花飲酒相樂」。
焚香 | 沉馥馨香,舒解煩憂
中國歷代文人墨客愛香成癖,盛唐時期調香、薰香、評香已成高雅藝術,香道文化儼然成形。宋代更將此幽靜風雅之氣推向極致。
上至文人雅客聚集之時,品香撫琴,吟詩作畫,談詩論道;下至庶民百姓解酒安神,燻衣待客,甚至衣著妝容,可謂無物不香。
掛畫 | 行雲字畫,乾坤之趣
「掛畫」最早見於唐陸羽《茶經》,指掛於茶會座位旁的關於茶的相關畫作。
演變至宋代,宋太祖賜茶肆畫圖,當為飲茶掛畫的始由,此後掛畫題材漸漸廣泛,以詩、詞、字、畫的捲軸為主。
從此,宋代文人雅士逐漸講究掛畫的內容和展示的形式,賞畫遂成為家居鑑賞或雅集聚會的重要活動。茶肆掛書畫或茶前掛畫是對品茗環境的營造,有助於飲茶之時平靜內心,於畫中方寸之魅,尋乾坤日月之趣。
如果說:焚香重嗅覺之美,品茶重味覺之美,插花重觸覺之美,而掛畫則重視覺之美。四藝合一展現宋代文人雅士風雅,韻味的生活美學。
宋代,是一段曾經的時光,更是一種氣質、精神、藝術和審美,含蓄內斂而包容。那是一種「柔」的文化,用極簡、極素、極拙創造了世間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