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一方土地,不僅要努力的適應自然環境,讓其為我所用,更要學會與他人相處。而相處的前提,是溝通和理解,了解彼此的思維方式,則是達成理解的一個重要內容。
往往一個群體、一個民族由於歷史的原因,會形成趨同的思維方式,而這些共同點,也被秘密的寫入了文化基因當中。就如一直被拿來作比較的東西方文化差異,本質上是歷史積澱之下的思維方式的差異,這種差異會導致東西方溝通失效和現實摩擦。
雖然這種對不同的文化和思維理解的必要性不言而喻,但實際真正能做到的卻少之又少。想要了解一種文化,如果只站在外部觀察,不深入其中體驗是很難有真切的理解。就好比會幾個說唱的詞彙是無法真正做到與那些非洲裔美國黑人真正溝通的。
但長期浸淫在一種文化之中,又會出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境況。所以無論是持有內部或外部的視角,或某一種單一的視角都無法確切的捕捉文化迷雲中的思維真相。只有通過在文化中尋找內核,並與其他文化進行比對的時候,才能略微揭開思維幕布的一角。
作為中國人,如果想要彼此了解形成互助群體,想要了解外部形成合作關係,都必須要窺探繼承了傳統的東方文化所形成的中式思維。那如何去在數千年的歷史中,找到具體的線索?都說人要「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實際上換做哲學話語來說,就是人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看待他人、以及如何看待自己。不妨從這個分類的維度,通過簡單的東西方對比,來回溯一下那早就存在於我們腦海中的文化基因,去破解中式思維的內核密碼。
天地密碼:結構、美學、描述
如果說,古典中式思維有著一種「結構」式的整體思維,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從天人合一的形而上思維,到五行裡的相生相剋,傳統東方文化中,總透露著一種「結構主義」的韻味,放在心理學中,也被稱為格式塔。
在理解世界的過程中,中式思維的第一個大的特色就是「結構性」——把世界當作一個整體,通過對整體的理解去把握世界。通過構建一種「結構」將世界放置在一個框架之下,去觀察其內部的互動關係。
無論是陰陽相合還是五行相生相剋,都是一種結構化的思維方式,將世界進行分類,同時明確在這種分類之下的內部關係變動特點。而西方思維則是一種「解構」,就是將世界進行細分,再細分之下去掌握局部的特點。
如果用傳統中醫和現代西醫作類比,就很好理解這種「結構」和「解構」的差異。中醫講究人是一個整體,牽一髮動全身,木火土金水對肝心脾肺腎,再到溫熱平涼寒,內病可以外治,上病也可以下治。結構意味著整體,人的整體是自然平衡的,病就是失衡,治病就是對平衡的回歸,重要就是對症下藥。而西醫則通過解剖的方式,把人的內臟進行深入的「解構」,同時了解不同器官之間的作用和關係,病就是變化,治病就是阻止變化,西藥就是對點下藥。
在「結構」和「解構」的背後實際上是整體和局部的關係,這種關係本身只是一種視角,並不是觀念差異的最核心內容。但這已經非常接近了,在剛才的傳統中醫和現代西醫的例子裡,其實已經有了非常明顯的差異,就是「描述」和「解釋」的差異。
中國傳統文化對於語言描述有著獨特的偏好,甚至有著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好像什麼東西只要用語言和文字描述出來,就掌控了這個東西。這種思維緣起於最早的巫術,後來逐漸成為人們認識世界的一種方法。在影視作品中經常能看到「扎小人」,就好像賦予小人名字就能與那個真人聯繫在一起。
而西方文化中,偏向於「解釋」,去探究事情背後的因果聯繫,找到核心的影響因素,用解釋來去代替描述。在「描述」和「解釋」中,還能發掘出一個限定性的特點,就是中式思維偏向於「美學描述」而西式思維偏向於「科學解釋」。
回顧各種經典,無論是道生一、陰陽相生還是天地人三才,中國傳統文化裡似乎總是傾向於一三五九這些神秘的數字,並有一種把萬事萬物都規劃到這種「美學」的偏好裡。就像我們把屬性分為金木水火土,而西方則用門綱目科屬,東方智慧是美學偏好的,而西方則是用科學服務對因果的探索。
另外「在意不在形」這句話,似乎是中式思維的另一種美學傾向,無論是國畫還是文學都對這句話有著強烈的呼應。其實中式的「意」,也並不是西方強調的真理,而是給觀看者的一個留白。就好像現在的漫畫雖然每個部位畫的都不像,但整體卻讓人一眼就能識別出來。整體的結構對了的情況下,細節就算有些偏差,也不影響整體的認知,這種美學也是中式思維裡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綜合來看,中式思維是一種「對世界結構式的美學描述」,而西式思維則是一種「對世界解構式的科學解釋」。不能說哪個更高明一些,前者的重點在與人核心,而後者則在外和物。
眾生密碼:差序、親緣、地緣
費孝通先生在解剖中國傳統社會結構時提出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描述——差序格局,每個人的社會關係都像是在水中投入石塊所產生的波紋一樣,最內層是至親,再往外是血緣的其他關係,依次擴散。
在這些關係裡,越靠內的關係給我們的幫助也就越大,但同時限制也就越多,越靠外,跟我們的關係也就越小,相處起來的自由度也就越高。相比起來,西方的人際關係似乎有點「等序」的味道,也就是人跟人之間的關係趨向於幾乎相同,遠近親疏的差別並沒有那麼大。
在中式差序的關係中,基本上是由兩個核心要素決定的——血緣與地緣。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基本上就概括了中式關係的一切,親和近、疏和遠。血緣永遠是優先的,在中國傳統社會的信任關係鏈條裡,血緣是無條件的。除此之外,由於地緣關係,組合在一起的社區、社群會是人們構築信任的一個天然要素。
如果說西方的信任關係建築在契約之上的話,那麼東方的信任大多都建立在血緣和地緣上,幾乎無他。
自我密碼:歷時、群體、責任
與他人的關係,往往影響了我們如何看待自己。在西方偏於「涼薄」的平等人際關係中,往往會滋生強烈的自我意識。而在血緣和地緣控制的東方關係裡,則會生長出群體主義的大樹。
但群體並不是東方人最核心的自我解讀。從一個文化對待生死的態度上,往往能瞥見其對自我的認知。在西方文明裡,特別是基督教文化之下,死後上天堂是人們所追求的,也就是人在死後,還能保存著「我」,我的靈魂是不死的,這帶有很強的個人主義色彩。
反觀東方人的生死觀,則會發現另一種面貌。如果深入到傳統文化依然很強烈的地區,往往都會有祖先的祠堂,而在人們的口語裡,生孩子是要留下「香火」。在強烈的血緣關係影響之下,中國人對於生命似乎有著一種「歷時」的看法。也就是人的生命從祖先而來,並延續到子孫身上,一個人的生死並不決定什麼,生命好像是一條大河,雖然每個人都只能在河中流經一段,但整個氏族則在每個人的努力之下綿延不息,奔流向前。
所以西方人看待個人像棵樹,強調的是個人和當下,而東方人看待個人像條河,從祖先流來,並傳向後代,強調的是群體和傳承。
在這樣的認知下,西方人強調的是我對於我個人的責任,我需要對我和上帝負責。但東方人則在意的是對祖先的責任、對家族的責任和對後代的責任,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每個人都有延續自己這條支流的重大責任。
當然,除了天地、眾生、自我之外,還有很多中式思維的特色,比如信仰、文學等等,展開來看,可能無法窮舉。
如果希望從一個廣泛的角度,對中式思維的特色有一個概括的話。相信「描述」是中式思維的核心,「結構」式的整體性是特點,對「美學」的追求則是一種偏好。在這樣的思維模式裡,人們用差序的方式去思考與他人的關係,並用「歷時」的態度去反思自己的責任。
簡要的概括往往是危險的,但也是有必要的,以上的文字,不足以說明有著幾千年文化的十幾億中國人的特色,但卻可以讓我們在思維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儘量的去理解自己所置身的國家、民族的群體思維共性,並實現與他們更好相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