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骨阿寶: 蜿蜒河水的父親

2021-01-08 網易

  

  尋訪紅河的源頭,並沿著巍山縣境內的紅河河段進行一次行走,是我剛到巍山工作時就確定的計劃。紅河發源於巍山縣永建鎮西北部的山箐中,由北向南縱貫巍山壩區,至大佛山廠注入南澗縣。巍山縣境內的河段全長 70 公裡,流域面積 784 平方公裡,考慮到行程較遠,我選擇以騎摩託車和步行的方式進行踏勘。

  額骨阿寶:紅河的第一滴水

  紅河源村原名「永建村」,是永建鎮下轄的一個行政村,密鹿摩是永建村所屬的一個自然村。20 年前,紅河的源頭被確定位於密鹿摩村後,出於宣傳及帶動旅遊業的需要,「永建村」更名為「紅河源村」。我選擇了一個晴天,天還沒亮就出發,到達紅河源村後,沿著狹窄彎曲的柏油路,直接趕往密鹿摩村。密鹿摩是一個彝族村子,村名為彝語,「密鹿」指農作物早熟,「摩」是大地,「密鹿摩」意為農作物早熟的大地。寨子依山而建,布局有序,房屋大都掩映在高大茂盛的核桃林中。紅河源離村子還有六七公裡距離,有一條崎嶇狹窄的沙土路通往那裡,我把摩託車停在村子裡,步行前往目的地。

  山間草木繁茂,空氣清新,路邊有許多高大的松樹,一些村民正在採摘松果。砂土路崎嶇不平,坑坑窪窪,時而在山坡上蜿蜒,時而隱沒在深厚的密林間。路邊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湍急,譁譁作響——這就是紅河的上流河段。我沿著溪水逆流而上,穿過一片茂密的櫟樹林後,一片寬闊的沼澤出現在眼前,沼澤裡長滿了「綁秧草」,這種水草幾乎沒有葉子,莖又細又長,充滿韌勁,不容易折斷,晾乾後如同細繩,可以用於捆綁秧苗。沼澤旁邊有一座小小的龍王廟,旁邊則是一片平緩的草地,不遠處有一條柏油路,沿著柏油路,可以通往大理市及太邑鄉。

  這裡是巍山縣的最北端,屬於永建鎮紅河源村密鹿摩,與大理市太邑鄉烏棲村接壤。沼澤地旁邊有一個小山包,坡上長著大片的松樹林和野生茶樹林,林間有一條陡峭狹窄的土路,土路盡頭,一塊高大的石碑屹立在坡頂,這就是紅河源碑。石碑被高大的松樹遮擋,只有走到跟前才能看到。

  紅河源碑旁邊,有一座名為團結水庫的小型水庫,水庫建設的年代比較早,壩埂是老式土壩。在通往水庫的小路旁,我看到一朵菌子,走近一看,是一朵牛肝菌。土壩下方,有一個直徑50 釐米左右的涵洞,水庫裡的水經由涵洞流出,是山腳下沼澤地的主要水源。團結水庫的水和周圍山林的水匯集到沼澤中,再由南邊的出口流出,匯成一條名為羊子江的小溪。

  

  紅河源頭的「額骨阿寶」沼澤 攝影 / 陶冶

  羊子江雖小,卻是一個重要的地理標識,它的頂點距瀾滄江水系與紅河水系的分水嶺線戈姆奪必的頂點僅有 4 米的距離,高差也只有 1.4米。羊子江是紅河的源頭,同時也是哀牢山脈的起點,柴楓子將這條小溪比喻為「哀牢山脈的偉大子宮」。羊子江一路蜿蜒而下,沿途不斷有細小的水流匯入,溪流慢慢壯大,逐漸呈現出洶湧澎湃之勢。

  離開紅河源碑之後,我順著羊子江下山。相較於逆流而上,順流而下更能準確地感知一條河流的面貌與氣質。羊子江如同一條細長的蛇,在山谷中蜿蜒前行,有時行進於空地,有時鑽入茂密的森林,在林中穿行一程後,又從山林的另一邊流出。沿著河流趕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許多時候,河邊沒有落腳之處,只能涉水而過,還好河水清淺,不會有危險。河流的流淌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在流淌中,一些河水會偏離河道,流入其他溝渠,或者滲入岸邊的土地,與此同時,也會有其他水源源不斷地加入進來,為它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

  離上遊沼澤地不遠處,有一片相對平緩的坡地,羊子江流經這裡時放緩了腳步。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一段溪流之一,溪水清澈,淙淙作響,溫柔地撫摸著身下的卵石,陽光穿透樹蔭,落進水中,溪水閃閃發光。整片坡地都長滿青翠的雜草和各種顏色的野花,野草葳蕤,鮮花燦爛,生意盎然,溪流在野草和鮮花之間流淌,仿佛河道消失了一樣。這段溪流只有三四十釐米寬,輕輕一抬腳,就能越到另一邊,很難把它和浩蕩寬闊的紅河關聯在一起。然而,它確是紅河源頭,在永不停息的流淌中,在時光的加持下,它終將成長為一條真正的河流。

  

  永春橋上「踩橋」的青年男女 攝影 / 東方 IC

  歷經風雨的永濟橋

  紅河在密鹿摩發源後,在峽谷和山林間朝著山腳下的巍山壩子流淌,進入壩子之前的河段,當地人稱之為羊子江,進入壩區以後,則被稱為西河。在源頭河段,羊子江的流向以山脈的走向為依據,由東向西流淌,進入壩區以後,由於壩子北高南低,它的流向變為由北向南。從山谷到壩子,從羊子江到西河,從西東流向到南北流向,河段、名字和流向發生了變化,河流的氣象也在發生轉變。在羊子江河段,紅河細小、曲折、蜿蜒、湍急,和一條普通的溝渠沒有任何區別,進入西河河段之後,它變得寬闊、平緩,有了固定的河床和河道。

  沿著紅河源徒步令人精神振奮,由於永建鎮植被茂盛,水資源豐富,不斷有水源注入河流,在短短七八公裡的流程中,可以親自見證它從涓涓細流成長為一條寬闊的河流。位於永建鎮境內的巡檢河是紅河源上遊較大的一條支流,河水量大,匯入紅河源後,極大地豐富了紅河源的水量。

  巡檢河上的永濟橋,是一座建築特色鮮明的古橋,在當地有較高的知名度。永濟橋又名巡檢橋,位於巍山縣永建鎮巡檢村南巡檢河上。橋始建於明代萬曆元年(1573),歷史上曾多次維修。

  橋頭山牆砌有明代著名學者李元陽撰寫的《永濟橋碑記》,碑記記述了明代永濟橋興建的緣由和過程,建橋以前,人們渡河時只能涉水而過,夏秋季節河水高漲,人馬渡河時,被洪水奪去生命的事件時有發生。「河水深丈許,頻年人馬冒渡而死者,不知其數,鋪郵遞文,戴星承命者,往往閡阻,以此罹法網者,歲又不知其幾矣」。為了將天險變為通途,保障過往旅客的生命安全,時任蒙化府通判的薛希周奔走呼籲,並帶頭募捐,與當地百姓一起建築了永濟橋。

  永濟橋為木結構風雨橋,通長 15.6 米,寬3.25 米,高 6.9 米。其橋身為用直徑 0.3 米的五根圓木架於兩岸而成,橋身上鋪木板,再在兩岸各安木斜撐以支撐木架,橋面上建人字頂瓦屋三間,橋頭橋尾各建有一道門,門頭瓦簷裝飾著精美的木雕和彩繪。橋面兩側安木欄杆,並設長木板凳,供過往行人歇息。永濟橋用斜梁懸掛支撐中點的方法,解決了大跨徑木橋受力問題,體現了我國古代先進的造橋技藝。1987 年1 月,巍山縣人民政府公布永濟橋為文物保護單位;2012 年 1 月,雲南省人民政府公布永濟橋為第七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為保護永濟橋,人們修建公路時,在橋旁邊新建了一座公路橋,供車輛和行人通行,永濟橋則作為歷史文化景觀供人觀賞研究。

  東蓮花村:茶馬古道上的馬幫村落

  紅河流入巍山壩子之後,與眾多支流組成水系,為當地的農田提供了灌溉便利。對河流進行有效的利用,是中國傳統農業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世代繁衍生息於紅河源兩岸的百姓,以紅河源為主體,在山谷中修建了大量的水庫壩塘,在田野間開挖了星羅棋布的溝渠、水塘,這些水利設施形成了一個功能完善的有機體,把沿岸的田野塑造成了旱澇保收、人煙稠密的魚米之鄉。

  永建鎮東蓮花村位於巍山壩子北端的紅河源上遊區域,居民以回族為主,保存著濃厚豐富的民族文化。步入東蓮花村,房屋高大整齊,布局有序,石板道路乾淨整潔。村中有許多保存完好的古建築,歷經風雨仍舊巍然屹立,修建於清末民國年間的清真寺、馬如驥、馬如清、馬如騏大院格局開闊,設計精美,古色古風。馬如驥大院建於 1934 年,大院為「一碉兩院三門四閣五堂六天井」布局,門頂的三角形門冠由石頭鑲嵌而成,工藝精湛,莊重典雅。

  村頭有一個寬闊的水塘,塘邊綠柳成蔭。紅河源的水源源不斷地注入水塘,又從水塘的另一端流出。由於池塘的水是活水,水質清潔,清澈見底,站在池塘邊,水池中的水草和遊魚歷歷可見。池塘中栽種了蓮花,夏天,綠色的荷葉和粉紅的花朵鋪滿水面,微風過處,荷香飄滿整個村子。從池塘中流出的水穿村而過,給整個村子增添了活力和靈動之氣。村民保護環境的意識很強,水渠中的水與池塘中的一樣乾淨,不時能看到遊魚在水中嬉戲。

  巍山歷史悠久,是茶馬古道的重鎮,孕育了悠久的馬幫文化。巍山的馬幫線路四通八達,從巍山出發,往北可以到達大理、麗江、迪慶、西藏,往南可以到達臨滄、普洱、緬甸,往東可以到達彌渡、楚雄、昆明,往西可以到達保山、緬甸。東蓮花村是巍山茶馬古道北線的重要驛站,回族歷來有趕馬經商的傳統,東蓮花村的馬幫在茶馬古道上赫赫有名。20 世紀 40 年代,東蓮花村村民有 50 餘戶養馬,保有馬匹騾子 350餘頭,村中有 7 支大馬幫,馬鍋頭(馬幫運輸組織者)10 餘人,趕馬人 100 餘人。馬幫通過運輸貨物與經商,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他們建起風格濃鬱的建築,為後人留下寶貴的文化。如今,村裡建起了馬幫博物館,館內豐富的館藏,成為人們緬懷馬幫風採,感受馬幫文化的重要載體。

  

  巍山火把節準備松明的男子 攝影 / 圖蟲創意

  龍於圖山城與九曲十八彎

  進入巍山壩子以後,紅河的水流變得平緩,河床也變得寬闊。新中國成立以前,巍山壩區紅河河段是自然河道,河岸較低,雨季,暴漲的河水常常漫過河堤,淹沒農田和莊稼,泛濫成災。巍山壩子舊稱「蒙舍川」,「川」為大澤之意,唐代及之前的雲南文獻中,有關於蒙舍川澤的記載,記述的極有可能就是河水暴漲,平陸受淹成為川澤的景象。近年,水利部門和沿河百姓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沿河修築了河堤,將河床固定下來,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水患,保護了農田,也一定程度改變了河流的自然屬性。現在,壩區的河床寬度在 20-100 米之間,河堤寬度在四五米左右,形成了暢通的道路,因河流兩岸都是農田,河堤通道大部分時間作為機耕道使用。

  從永建鎮順河而下,由北往南,依次是大倉鎮、廟街鎮、南詔鎮和巍寶山鄉。

  紅河源最為世人所熟知的河流景觀是九曲十八彎,紅河流經巍山壩子中部時,河流順應地勢的高低蜿蜒曲折前行,呈現出九曲十八彎的壯觀場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沿著河岸行走,很難辨識河流的整體流向,欣賞九曲十八彎的最佳位置,位於紅河源右岸的龍於圖山。

  龍於圖山是唐時南詔國早期國都所在地,史料記載,細奴邏建立蒙舍詔後,於唐高宗永徽元年(650 年),在龍於圖山上修築了南詔國的第一座都城。20 世紀 90 年代,考古發掘出了佔地5000 餘平方米的南詔王城遺址和大量精美佛像,2005 年,龍於圖山城址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初唐時,雲南洱海區域有六個獨立的民族政權,統稱六詔,南詔舊稱蒙舍詔,因位於六詔南邊的巍山而得名。傳說中,南詔王為統一其他五詔,於農曆六月二十四日星回節當天,召集五詔首領到位於龍於圖山的王城祭祖聚會,並以易燃的松明搭建了松明樓,趁五詔首領醉酒之際,南詔王離開松明樓,擊鼓傳令,命屬下點燃松明樓,將其餘五詔首領燒死。如今,松明樓的遺址仍存,為這一歷史事件提供了事實依據。火燒松明樓事件意義深遠,標誌著南詔加快了統一六詔的進程,一個雄踞西南數百年、與李唐王朝相始終的強大政權跨入快速擴張的階段。同時,火燒松明樓也成為雲南地區火把節起源的重要史實依據。雲南各地州的火把節,日期幾乎都是農曆六月二十四日,即火燒松明樓這天,但巍山地區的火把節卻在六月二十五日,前者寄託了對逝者的哀思,後者則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享受成功的喜悅。

  龍於圖山有規模龐大的宗教建築群,有大小殿宇 50 餘座,壇 30 餘座,當地人稱「西邊大寺」。明朝時期,旅行家徐霞客經過巍山,雖然行程十分緊迫,還是抽出一天時間,隻身匹馬趕赴龍於圖山,遊覽天姥寺(現稱天摩崖寺)。

  除佛教寺廟外,龍於圖山還建有土主廟,內祀細奴邏,廟內有三公主殿,內祀細奴邏妻白族三公主。每年農曆二月十一日至十三,大理的白族群眾趕到這裡接三公主,在此期間,他們舉行念經和朝拜活動,為三公主換上新衣服,並與當地彝族群眾聯歡,一起打霸王鞭、打歌、對唱調子,並於十三日凌晨用白馬馱著從三公主身上換下的舊衣服,接三公主回洱海區域參加「繞三靈」活動。正月二十四日至三十日,則是當地群眾舉行天摩崖寺朝山廟會的日期。

  龍於圖山並不高,是逶迤高峻的西山探入巍山壩子的一條山脈,但地理位置優越,紅河就在山腳下流過。登上山頂眺望,天氣晴好的時候,可以看見大理蒼山白色的雪峰,紅河由北往南穿越巍山壩子,流經山腳下時,轉了數個弧度巨大的彎,形成了九曲十八彎的壯美景觀。經過龍於圖山後,紅河繼續南流,進入巍山壩子南部,在一片雲蒸霞蔚中,在視野的極限中,與莊稼繁茂的田野和炊煙稠密的村莊融為一體。

  

  巍山火把節 攝影 / 圖蟲創意

  逛橋會:紅河源頭的獨特民俗

  在巍山境內,橫跨紅河的橋千姿百態,有石橋,鋼筋水泥橋、鐵橋,其中以永春橋年代最為悠久。舊時,從保山、臨滄等地進入巍山,需要跨過紅河,永春橋即位於這條交通要線上。永春橋在巍山城東北角,因橫跨西河,又稱西河橋,是一座三孔石橋。

  永春橋是巍山壩區群眾自發性民俗活動「逛橋會」的舉辦地,在中國傳統中,農曆七月半是祭祀祖先的日子,要舉行一整套的祭祀儀式。巍山雖是少數民族自治縣,但明清之際有大量漢族移民遷入,接受漢文化較早,程度也較深,當地的漢族把過七月半的傳統完整地傳承了下來,並因地制宜,延伸出新的內涵。

  為逝去的親人焚燒紙錢,是七月半祭祀祖先的重要內容。巍山壩區的群眾,燒過紙錢後,會將紙灰收集起來,在七月十五這天帶到紅河上的永春橋,扔進流水,他們相信,流水帶走紙灰的同時,也會把他們對逝者的思念轉達給祖先。紅河流向大海,流向未知的遠方,當地人把對紅河的這一認知,與緬懷祖先契合在一起,是河流地理、水文化對生活、民俗、民間信仰產生影響的一個生動案例。

  七月半這天,永春橋遊人如織,擠得水洩不通,吸引了許多流動商販到這裡擺攤設點,售賣各種百貨和食品,形成了熱鬧的廟會。遊客們到永春橋,除了處置紙灰外,還可以逛廟會,順便到橋頭的三官祠(因供奉天官、地官、水官而得名)焚香、欣賞寺內舉行的洞經古樂表演。近年來,出於環境保護的需要,人們已經革除了將紙灰丟入河水的習慣。

  對單身的男女青年而言,逛橋會還有求姻緣的現實寓意。他們手持一根紅線,將一端栓在橋頭,然後手持紅線穿過橋身,將紅線順著橋邊的欄杆拉到另一邊橋頭,心中暗暗禱告,祈請上天賜給自己一份滿意的姻緣。七月半這天,永春橋的欄杆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

  以流水作為媒介,把向逝者寄託哀思與祈請姻緣統一在同一個廟會中,悲喜交織中,讓人感慨生命內涵的豐饒與堅韌。

  

  洗澡塘水文站的鎮水神獸 攝影 / 胡正剛

  洗澡塘:紅河源頭的第一個水文站

  離開縣城後,繼續沿著紅河向南邊行走,很快就進入了巍寶山鄉,鄉名因巍寶山而得名。這裡已經是巍山壩子的南端,盆地即將止步於連綿的群山。河流兩岸的田地變得陡峭起來,較之中遊,河床狹窄了許多,河岸直接與田地或者山坡相連,大部分路段,無法再沿著河堤前行,只能在巍南(巍山至南澗)公路上順河而行。

  進入洗澡塘村,路的右下方有一棟白色建築,建筑西面臨河,其他幾面是樹林、竹林和農田,外牆上寫著「洗澡塘水文站」,旁邊還有一行小字:紅河源頭第一站。

  我順著公路邊的一道石階走到水文站,臨水的一面及河流上方,設置了監測設備,可以實時觀測水位線、流速和流量等水文信息。臨水的河堤用水泥進行了硬化,上面用紅油漆寫著:警戒水位 1669.90 米。這個高度同時是河堤的高度,河堤自身也是水文監測設施的一部分,如果水漫上河堤,意味著紅河的水位達到了警戒線。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作為巍山壩子最大的一條河流,西河及其水係為巍山百姓提供了灌溉便利,創造了深厚的農耕文明,然而,因雨旱兩季降水差異較大,水旱災害頻頻發生。治水,不論是在傳統農耕時代還是工業社會,都是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的永恆主題。

  河岸邊的石階上,放置了一隻石雕神獸,它蹲踞在河岸上,昂首挺胸,微微向上遊側著頭,凝視著一江流水。神獸造型古樸,線條清晰,眼耳口鼻、鬃毛俱全,從外觀判斷,應該是一頭獅子,這是一種古老的鎮水文化。水文站代表的是現代科技與文明,鎮水神獸則是古老農耕文明與水文化的象徵。在紅河洗澡塘水文站,當它們置身於同一場景,讓人產生了一種悠遠的時空感。

  常年日曬雨淋,石獅外表有不少剝落與銷蝕的痕跡,多次路過水文站,它都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只單純地認為它是一個毫無生機的裝飾物。2020 年 8 月中旬,巍山連續下了多天暴雨,紅河水位暴漲,離河堤頂部不到三十釐米,部分河段,河水漫過河堤,倒灌進農田。一天下午,彝族詩人阿格博基約我沿紅河行走。我們冒雨出發,在水文站下了車,沿著石階走到河邊,紅色的河水從上遊滾滾而來,鋪滿河床,紅河一改往日的清澈細小,充滿了野性的激情。石獅昂然矗立在暴雨中,雨水浸潤了它的身體,石面上萌生出青苔,這讓它周身泛著一層淡淡的綠光。紅河的洶湧澎拜之力注入到它的身體,石獅仿佛活了過來,它孤獨地面對一江洪流,發出陣陣低沉的怒吼。

  

  巍山封川塔 攝影 / 東方 IC

  封川塔:巍山水文化的縮影

  離開洗澡塘水文站,繼續順河而下,不遠處就到達了封川橋,巍山壩子已經到了盡頭,紅河流經封川橋後,將繼續在山間流淌,一直流向南澗壩子。

  封川橋位於封川山下,巨大的橋身橫跨紅河,為三孔石橋結構,長 35 米,寬 6 米,在古代是巍山通往景東、雲縣、緬甸的要路,《蒙化府志》記載:「封川橋,通景東雲緬大道,南路要津也。全川諸水皆匯流陽江而注於此,下瀉定邊(南澗)焉」。封川橋歷經風雨,至今仍然發揮著通行作用。

  封川橋西端有一座古樸的寺廟,寺門及主體建築直面封川橋,寺廟因地得名,名為封川寺。封川山頂有一座高大巍峨的白塔,名為封川塔,該塔建於清朝鹹豐四年(1854),為時任蒙化直隸廳同知李榮燦、沈得恆主持修建。封川塔是巍山的地標建築,天氣晴好的時候,在離封川山十多公裡外的壩子中部,都能清晰地看到它挺拔的身影。

  穿過封川橋,沿著一條陡峭的盤山水泥路蜿蜒而上,不久,路邊出現一條狹窄的土路,根據海拔和位置判斷,這條小路應該通往封川塔。我沿著小路往山頂的方向走,小路兩邊的田野裡種著成片的玉米,此時是 11 月份,壩子裡的玉米早已收穫完畢,種上了豆麥,由此可見封川山的海拔遠遠高出壩區。越往上行,小路越狹窄崎嶇,路上長滿了各種雜草,下午,烈日當空,草葉上還是掛滿了露水,走了一段,鞋子和褲腳就溼透了。

  步行了將近二十分鐘,穿過一片茂盛的杜鵑林和荊棘叢,封川塔出現在眼前。塔為七級截角方形密簷式空心磚塔,高 30 米,一級塔身長寬各5.7 米,塔座分三層,高 3.8 米,底層正方形,二三層分別內收,為不等邊八方形。塔身各級四面皆設券洞形龕,內置佛像。塔剎為銅質寶頂,下置石制寶蓋及仰覆蓮。山頂西風烈烈,嘯聲震耳,站在塔身下,愈發感受到封川塔的高不可攀,即使仰視也無法看清它的全貌。從塔身北邊往下俯視,整個巍山壩子盡收眼底,紅河如一條絲線,從蒼茫天地間奔流而來。

  從山腳到塔前,我空身步行了二十多分鐘,走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遙想數百年前建塔時,工匠民夫只能依靠人背馬馱,把石頭、磚塊、沙石、水一點點搬運上山,其間的艱辛讓人浩嘆。

  

  元江山色 攝影 / 圖蟲創意

  奔赴遠方

  離開封川橋後,沿河而行的旅程,全程都在山間進行。進入山區之後,河床變得狹窄崎嶇,河底與兩岸布滿大小不一的石頭,水流湍急,將一塊塊石頭打磨得光滑而圓潤,河岸稍微平緩的地方,被開闢成一塊塊高低不一的農田。因富含泥沙,河水一改上遊及中遊的清澈,變成了深沉的紅色——這是紅河的主色調,是生命之色,在從高原奔赴大海的過程中,紅河一程程、一點點地完善著自己。路在左邊,紅河在右邊,路的弧度,與紅河河床的彎曲度保持高度一致,這段路程,讓人深刻地感受到河流地理對交通的影響。

  大(大理市)巍(巍山縣)南(南澗縣)公路由南而北,將三個市縣串聯在一起,限於修建時的技術、資金、人力,這條路經過大理市與巍山縣之間的山區時,隨著山勢起伏,彎度、坡度較大,而在通過巍山縣與南澗縣之間的山區時,彎度跟隨河床的流向,而路面則幾乎始終與河床平行,較為平緩,沒有大的起伏。如今,新的大巍南高速公路和大(大理)臨(臨滄)高鐵正在修建,路基已基本成型。高速公路與高鐵通過大量的橋梁和隧洞,將路線儘量拉直,仿佛已經不受河流地理的限制。在紅河巍山段河床相對平直的地段,登上山坡俯視,可以看到河流、老大巍南公路、大巍南高速公路、大臨鐵路並向而行的景象,古老與現代、緩慢與快速交織在一個時空裡。

  公路兩邊樹木繁茂,空氣清新,紅河在旁邊譁譁作響,微風徐來,讓人胸襟暢快,通往南澗的這一段旅程,時間仿佛是停滯的。

  巍山與南澗山水相連,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巍 山 的 的 行 政 區 域 比 現 在 要 大 得 多。元代,南澗地區為巍山所轄,1285 年,定邊縣(南澗)分出,分別隸屬鎮南州、楚雄府。雍正七年(1729),定邊縣劃歸蒙化府,1965 年,南澗彝族自治縣正式成立。因地處巍山以南,夾澗水之間,故名南澗。

  紅河水系將巍山與南澗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蒙化志稿》記載:「(巍山)郡之東南,定邊(南澗舊稱)河為羅球河所匯,秋水瀰漫,各川奔赴,河高地下,與黃淮等,其勢洶湧,每當七八月間,必晝夜巡警,萬有不測,南澗其為魚矣」。南澗位於紅河源頭的下遊,巍山境內的紅河段河床低于田野和村鎮,甚少發生洪澇災害,南澗境內的紅河河床高于田野,每當雨季來臨,水利部門會派人晝夜巡警,一旦發生洪澇災害及時示警處理,否則將會造成百姓的傷亡。

  與流水一同朝著南方趕路,越過最高的一座山嶺,穿過一座公路橋後,紅河從公路的右邊流到左邊。流至西拖樂河出口,紅河進入南澗地界,南澗人把紅河巍山段稱為「巍山河」。進入南澗之後,隨著地勢逐漸平緩,紅河的河床也慢慢變得平緩開闊,部分河段在 200 米至 300 米之間,河水的顏色也漸漸由紅色轉為澄清。接近南澗縣城時,由於河道中修建了攔河壩,流水被分割成一個個逐層降低的池塘,兩岸楊柳依依,河中的洲渚上長滿野花青草。

  進入南澗縣境之後,紅河繼續朝著東南方向流淌,支流南澗河與彌渡河在東湧注入紅河,巍山河更名為禮社江,至此,作為一條國際性大河的紅河上遊河段已基本成型。

  在南澗縣東湧,我完成了對紅河源的全程踏勘,我的行程已經結束,而紅河的行程才剛剛開始。

  禮社江沿著哀牢山脈的山勢,朝著東南方向奔流,進入全長 300 餘公裡的楚雄紅河幹流大峽谷中。楚雄紅河峽谷山嶺陡峭,河谷狹窄,水流激蕩,裹挾著大量泥沙,紅土高原讓紅河在這裡確定了自己的底色,成為一條名副其實的「紅色之河」。紅河完成了楚雄紅河幹流大峽谷的長途跋涉後,綠汁江——紅河中遊最大的支流,在楚雄州與玉溪市的分界處匯入紅河,紅河至此進入中遊,更名為元江——「元」有起始之意,元江是紅河中國境內河段的名字,同時也是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縣的縣名。越過小河底河分界後,紅河進入由它的名字命名的州: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在紅河州,紅河在母親大地懷中完成最後的成長和塑造,流經紅河縣(元江下遊為紅河,故名)、元陽縣(因地處元江之南而得名)、河口縣(因地處紅河與南溪河交匯口而得名)後,進入越南,並在經過漫長的流淌之後,經北部灣注入南海。越南語稱紅河為 Sông H?ng 或H?ng Hà,語義與發音都貼近漢字「紅河」,它對越南的意義,猶如長江黃河之於中國。

  從「額骨阿寶」、紅河源村,到元江縣、紅河 縣、元 陽 縣、河 口 縣、紅 河 州,再 到「SôngH?ng」,這些地名的每一個筆畫和偏旁部首裡,都流淌著紅河的水和血,都注入了紅河的體溫和生命,彌散著紅河的氣象和精神。順江而下時,紅河用它逐漸壯大的開闊、洶湧、激烈、深沉,給予我們漂泊的靈魂持續不斷的震顫;逆江而上,我們將回到「額骨阿寶」,回到大紅河源,回到「彎彎曲曲的一條水的父親」的懷中。

  選自《中國三峽》雜誌2020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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