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資料圖片)
許三多可能是2007年登上中國雜誌封面最多的電視劇人物。在因CPI上漲、房價浮動、股市起落而略顯浮躁的中國社會,他的遲鈍、缺心眼、一根筋,感召著人們跟現實相悖的內心,為人們提供了一次自我反思的契機,是一種鈍感的魅力。
這種鈍感的力量,是一種社會稀缺資源,是快速成功學的反義詞、是功利職業倫理的反義詞、機會主義的反義詞,甚至是這個浮躁社會的反義詞。悲觀地講,許三多身上折射出這個物慾時代集體失敗主義的情緒,和一種退守人性底線的無奈;樂觀地講,許三多算得上是社會精英與土鱉握手言和的一個徵兆。
文/黃俊傑
許三多登上百度LOGO的那一天,中國人似乎感受到了「許三多就是你自己」的溫情脈脈。雖然在同一天,他們也承受著股評人筆下「全民大戰中石油,場面驚險激烈」的刀光劍影。
許三多走出了電視劇,進入了娛樂圈,變成了文化現象。士兵們打敗了娘娘腔的「男色時代」,戲內許三多讓所有男人都變成了他的情人,戲外「許三多後援團」號稱「嫁人只嫁許三多」——穿著褶皺修身衫的「許三多」在鄭州充當某汽車品牌代言人,表達了看時尚雜誌的新想法與拍偶像劇的心願,還會秀英語:「來是COME去是GO」;八卦的師奶拿夢中情人袁朗的名字來測字佔卜;當年在《士兵突擊》話劇版《愛爾納突擊》當場記的班長史今終於擁有了他的全國粉絲團。
這些事兒大家再熟悉不過。在許三多之前,幹這事的有易中天、《饅頭》、張小凡(《誅仙》主角)、超女,甚至還有芙蓉姐姐。充滿鈍感的許三多,在缺乏娛樂的11月,適當地刺激了這個步行速度與GDP成正比的社會的神經:
他是善良幻想與殘酷生活的產物,他的故事是一場發生在軍營中的角色扮演——正如楊德昌在電影《麻將》裡告訴人們的:「現在這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自己要什麼,每個人都在等別人告訴他怎麼做。」
他誕生於一部炮灰歷險記中,伴隨著光棍節、CPI上漲、房價浮動、股市升跌而生,在他身上「意外走紅」這詞並不適合——畢竟,在這個人人出名5分鐘的時代,所有的走紅都仿佛源於意外。
浮躁社會的反義詞:假嗨與鈍感
2007年的新年,有一部叫做《假HIGH》的話劇。主角周德寶一生迷糊,卻想做點大事情出來;他想隨著時代前進的步伐,卻總是慢那麼一小拍。「抽一根煙不叫嗨,抽五包煙、10包叫嗨。」有想法、沒辦法、趕快地追然後遺憾是他一生的基調,假嗨是他一生的狀態。
「假嗨是一種假惺惺的忘我投入,每個人都在經歷假嗨,它的最高潮,與真嗨相比,並無差異。」這是《假HIGH》編劇的話。這部話劇已甚少人提起,總以為自己戴著面具的人們,流行的是一個人在《士兵突擊》屏幕前流下感動的眼淚。周德寶的經歷和人生都與許三多截然相反:一個生於大戶人家,一個出生農村;一個喜歡哲學,一個腦袋秀逗;一個總想盡社會責任,一個無遠大理想;一個總是失敗,一個最終成功——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但是,許三多霸佔著中國媒體的封面,周德寶淹沒在小眾的煙塵之中。他們同樣是普通人的代言人,但為什麼大家都記住了許三多?
「對這齣戲的火爆,我覺得特別正常。」導演康洪雷的意見是:「許三多像一面鏡子,經常照耀著我們那些不能說的東西,照耀著我們身上每個人跟內心相悖的東西。」在現實的世界,也許更多人是周德寶;但在虛擬的感情世界,他們接受的是許三多。
渡邊淳一在《鈍感力》中告誡現代人,太敏感易受傷,要修煉遲鈍的能力。這本書被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用來建言安倍內閣:鈍感雖然讓人覺得你遲鈍、木訥,卻能讓你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氣餒、不受傷,這是成功人士內心深處隱藏的力量。鈍感的許三多給了這個假嗨的時代一記耳光:在這個學瘋狂英語要集體下跪、看選秀同時奉送評委鬧劇、房價上漲和中介公司倒閉同時發生、基民與股民集體繁榮的幸福時代,假嗨是一種狀態,而許三多就是它的反義詞。他代表的不是單身的小白領,也不是手握多隻股票的年輕經理人,而是一個一根筋的農民——或許是這個虛擬角色告訴了我們的另一種「成功學」。
成功學的反義詞:精英與一根筋
「許三多問:當中石油跌破發行價,當被套牢的前輩全部割肉犧牲,你是否有勇氣扛起這面『藍籌』的紅旗?馬小帥答:我是中石油的第500000名股東,當散戶僅剩我最後一人,我有勇氣扛起『藍籌』的紅旗!我更有勇氣在48元開盤時第一個戰死!」
這是網友最喜歡創作的笑話,同樣的題材還有房奴和司法考試。房價和CPI逼著所有人走到成功的高速路上,一個許三多足夠為這個社會帶來戲劇性。在聰明人社會,大家都在順時針走,許三多是那隻「逆行的狗」:「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段心路成長的歷程,每個人都可能遇到許三多遇到的問題,所謂的冷漠,所謂的堅硬,所謂的這種現代化,一切撲面而來,你怎麼應對那些事情?」康洪雷認為這齣戲說出了大家的心事。
《新周刊》調查了觀眾的態度。「許三多不是沒有才能,他的才能是執著和善良,這是當代人欠缺的,是非常突出的優點。所以他能成功。」廣州的平面設計師譚進如是說;「許三多那樣的意志,正是這個世界現時最為匱乏的。」在西雅圖讀書的盧熙如是說。
看電視劇《士兵突擊》的時候,一般人感情都很複雜:開始不齒許三多,然後想抽他,最後為他哭了。他是一個弱小的符號,所有人都像一個主角,唯獨他不是。這讓人容易產生共鳴——人人其實都是農民,都從小山溝中拼命往上走,都一樣不斷面臨絕境、接受打擊。唯一不同的是,許三多的故事被導演拍成了偶像劇,而大部人仍舊是沉默的大多數。在這種情況下,成功是一種毒藥,而許三多則是給社會的安慰劑,甚至搖頭丸。
1938年的美國新聞人物榜上的「海洋餅乾」馬,它身材矮小,膝蓋不對稱,是缺陷身材的典型,唯一會做的就是轉彎時永遠不減速,跑到鼻息滲出血來也不停止。同樣的賽馬還有日本的「春麗」。它們分別成為美國經濟大蕭條年代和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後的精神偶像。現在,「逆行的狗」許三多,也要跑過CPI,成為一個急速上行社會的精神符號。
「有這麼多人共鳴,你突然有一個莫大的欣慰,覺得我們社會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冷酷、危險,還是有這麼多的民眾內心世界充滿了善良。他們對於一個本來不是新鮮的主題,那麼熾熱地去看去評論去流淚,你突然覺得我們兄弟姐妹是非常可愛的。你明天走在街上,你可以堅決告訴別人,不許把菸頭扔在地上。你有勇氣理直氣壯跟他講,因為你的背後有精神的支撐。」這是最近讓康洪雷感覺爽快的事。
機會主義的反義詞:拋棄論與平等論
在新《勞動合同法》實施前夕,華為7000員工被要求先離職再上崗,為的是讓他們不符合年滿10年需要籤訂終身合同的條件。許三多大熱的時候,這件事同樣也在沸點。這讓沉浸在「鋼七連」中的人中多少看到了中國職業倫理的殘酷——TCL收購湯姆遜因為受制於無法在歐洲妥善安置員工而難以為繼,而相對於號稱從不炒人的日本企業,號稱重視福利的歐洲企業,崇尚多元的美國企業,為了保持競爭力而讓員工辭職的中國公司,因虛榮或工資就馬上跳槽的中國打工族,實在談不上「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
在一篇《理想與現實之中的差距》的網文中,某網友寫道:「《士兵突擊》電視劇太富於理想主義,又太現實主義,讓人每看一次必有新的體會與思索。說它理想主義,就是說許三多的成功竟然有那麼多的機緣巧合,可現實太殘酷了,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機會等著你?從許三多的身上可以折射出現實複雜關係中灰色的真諦。」
「你說許三多傻,要看從什麼角度了。從不會投機取巧、付出多獲得少這方面來看,是有點傻。但付出一分努力得到一分收穫,這是讓人尊敬的。就是這樣的人在創造著財富,推動著社會的發展。現在有一部分人覺得他們傻,其實不是那麼回事。不是他們傻,是社會變態。」
這是經濟學家易憲容眼中的許三多。他曾說過,中國需要機會平等的制度環境。在一個不公平的社會裡,會導致個人內在潛力不能夠發揮或被浪費,財富和機會不平等的巨大鴻溝會浪費整個社會的人力資源,減緩社會經濟持續穩定增長。至此,在面臨個人經濟生活權利不斷擴張的中國,我們有一個問題:這個社會會不會讓老實的許三多們吃虧?在廣州,英國總領事館文化教育處副主任袁哲一直從事機會平等的研究。他的回答是許三多式的:「越先進的社會,越會保護弱勢群體。不能看一個人對這個社會的貢獻,而賦予他生命的價值。」
我們都已經忍耐太久。高校擴招,有大學生唯一學會的是在宿舍打拖拉機;在資源緊缺的城市,房價高企讓房奴們或拼命或消沉。在內心深處,我們相信精英理論的教育,為了成為精英,不惜離開家鄉,從大城市15平方米的出租房開始新生活;但我們亦渴望機會更平等、更人性化的社會環境,渴望即使是許三多也可以成功的社會寬容。與其說許三多具有偶像氣質,不如說這是一種社會情緒的爆發。
11月快結束的時候,英國總領事館文化教育處讓中方僱員做過一條測試題:如果派你到一個小島拓荒50年,要從20人中選12人去,你會選擇誰?選項有社會新聞記者、19歲營業員、得了關節炎的老奶奶、女權主義者、綠色和平主義者、懷孕的老師、坐輪椅的金融專家、農民、感染了愛滋病的警察、失業的旅行家、時裝設計師等。結果,帶有中國思維的人們,大多將難民、有關節炎的老奶奶,女權主義者排除在考慮之外——如果許三多在名單中,如果這個名額必須在精英和許三多之間選擇,你會選擇許三多嗎?
(責任編輯: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