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陶淵明所著《桃花源記》,是初中語文課本中的一篇古文。現在想起來,感覺自己小時候生活的秦嶺山區小山村,明明就是現實版的桃花源。
小時候,在沒有電燈的村莊裡生活,對於解放卡車都是稀罕物的年代,對於那滿山遍野的鮮花,蜿蜒曲折的小河和秀麗的景色,在年幼的孩子心裡,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原來當初生活的地方,其實和桃花源是那麼的相似。
小時候,我生活在秦嶺山區的一個偏遠小山村。小山村裡阡陌縱橫,雞犬相聞,農民靠雙手和牛馬在田間耕種。映入眼帘的,除了滿眼的翠綠,還有隱藏在樹木之中的黑瓦木質房屋。當太陽徐徐升起或緩緩落下的時候,嫋嫋炊煙會從這些屋頂升騰起來。
那彎彎曲曲流淌的河流,時而匯聚成一個如同半個足球場大小的深潭,時而又若有若現的被大大小小的黑色石頭遮擋。在陽光照射下,蜿蜒的河水時不時在石頭與石頭之間閃著金光。
春季來臨,野生的桃花和杏花會開滿山谷,農民種植的蘋果樹,會層層疊疊的次第開放,秋季的枝頭又會掛滿熟透的果實。
後來,我離開了這個夢幻般的小山村。上中學讀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嚮往世外桃源的同時,越來越覺得,小時候曾經居住的小山村,原來就是我的桃花源。
《桃花源記》中「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土地不平曠,又怎麼在地裡種植莊稼。屋舍儼然,明明就是說屋舍被高大的樹木環繞。桑竹,不就是桑樹和竹子麼?小山村中桑樹散落在路旁或田野上,它會結一種叫桑葚的果實,我小時候經常站在樹下,直到吃飽才會離開。秦嶺山中,盛產一種竹子,叫鳳尾竹。可不就是「桑竹之屬」麼?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沒有什麼交通工具,靠雙腳丈量土地,當然阡陌交通了。小山村的雞、狗都是散養,不需要圈在院子裡,雞會自己到田野間找蟲吃。而狗是怎麼長大的,連自己都不明白,幾聲狗吠,幾聲雞鳴,也許又是誰家的小狗在欺負鄰家的母雞。
我生活的小山村,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條,經常也看不到機動車輛經過。這是一條彎彎曲曲、高高低低、坑坑窪窪的土路。路邊沒有路燈,每到黑夜,走在路上,就能體會深一腳淺一腳的真實感覺。
這樣的一條通往外界的路,可想而知沒有什麼外人與小山村的村民來往了。小山村就有會織布和染布的農戶,衣服多是自己縫製。對於一個外面世界來的人,自然「男女衣著,悉如外人」。
路兩旁是高大的核桃樹和成片的蘋果樹,在蘋果樹和核桃樹間生長著的,是一叢叢的花椒樹和茂密的玉米地。
村民之間需要什麼,都是以物易物。拉著架子車售賣自己種植的蘿蔔,不需要錢幣,農民會拿幾個自家母雞產的雞蛋去換取。家裡需要食醋,只需要提上幾斤玉米,就能灌滿提前準備的玻璃瓶。
山上長滿了能結松塔的松樹,到了秋天,這些松塔中會結滿松子。除了松樹,還有各種野生的能結出味道美味漿果的灌木。覆盆子、杈把果、羊奶子、桑葚等等等等,都是我曾經品嘗的美味。可不就是「怡然自樂」麼?
現在,和朋友喝茶聊天飲酒,翻出手機中覆盆子的圖片,朋友搖著腦袋疑問:「這是什麼東西?」。
對於杈把果,更是一臉茫然:「原來還有這麼奇怪的水果?」
他哪裡知道,對於小山村中曾經的我,如果撿到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不管有多髒,都會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激動。要知道,在那個與外面世界很少來往的桃花源,玻璃瓶子,就如同原始部落來了外星生物。
玻璃瓶子用小河裡的細沙反覆清洗,即使它口小,一樣能洗得鋥明瓦亮。
有了這個玻璃瓶子,就可以在山上匯入小河的溪流旁,把成熟的杈把果從灌木上摘下來,一顆一顆的從狹窄的酒瓶口部塞入瓶子。
小時候,總是十分貪心,即使塞滿了滿滿一瓶杈把果,望著滿樹紅透的果實,硬是將酒瓶在鬆軟的土地上,反覆敦實,為的是讓瓶子的每一點空間都塞滿杈把果。杈把果的果皮本來就很薄,經過反覆敦實,這時候的杈把果,已經變成了一瓶與西紅柿醬一樣的富含果肉和果汁的混合物。
只有這時,我才會滿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吃的時候,只要把瓶子高高舉起,口部對著自己的嘴巴,一大口香甜美味的杈把果果肉和果汁就充滿我的口腔,真爽啊。
只是,這種美味,也許,只會出現在腦海裡或睡夢裡,出現在那桃花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