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中國文學脈絡,解讀中國文學之美
本期登場:《中國文脈》(長江文藝出版社) 餘秋雨 著
7中國文脈,就是指中國文學幾千年發展中最高等級的生命潛流和審美潛流。這本書以中國文字起源為引,從《詩經》講起,到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及楚辭,再到秦漢時期的大一統與書同文對文學的影響,漢賦及「無韻離騷」《史記》,魏晉時期的三曹及「竹林七賢」等文人雅士的詩作文採,再到唐宋詩詞,元曲及明清小說,一氣呵成,使歷史與現實相溝通,文理與形象相交融,為廣大讀者解讀了中國文化的演化過程。
阮籍、嵇康是同年死的。在他們死後兩年建立了西晉王朝,然後內憂外患,又是東晉,又是南北朝,說起來很費事。只是遠遠看去,阮籍、嵇康的風骨是找不到了,在士族門閥的社會結構中,文人們玄風頗盛。
玄談,向被詬病。其實中國文學歷來雖有寫意、傳神等風尚,卻一直缺少形而上的超驗感悟、終極冥思。倘若藉助於哲學,中國哲學也過於實在。而且在漢代,道家、儒家又被輪番徵用為朝廷主流教化,那就不能指望了。因此,我們的這些玄談文士們能把哲學拉到自己身上,尤其出入佛道之間,每個人都弄得像是從天而降的思想家似的,我總覺得利多於弊。胡辯瞎談的當然也有不少,但畢竟有幾個是在玄思之中找到了自己,獲得了個體文化的自立。
其中最好的例子要算東晉的王羲之了。他寫的《蘭亭序》,大家只看他的書法,其實內容也可一讀,是玄談中比較乾淨、清新的一種。我在為北大學生講課時特地把它譯述了一遍,讓年輕人知道當時這些人在想什麼。學生們一聽,都很喜歡。
王羲之寫《蘭亭序》是在公元353年,地點在浙江紹興,那年他正好五十歲。在寫完《蘭亭序》十二年之後,江西九江有一個孩子出生,他將開啟魏晉南北朝文學「三段論」的第三段。
這就是第三段的主角,陶淵明。
就文脈而言,陶淵明又是一座時代最高峰了。自秦漢至魏晉,時代最高峰有三座:司馬遷、曹操、陶淵明。若要對這三座高峰做排列,那麼,司馬遷第一,陶淵明第二,曹操第三。曹操可能會氣不過,但只能讓他息怒了。理由有三:
一、如果說,曹操們著迷功業,名士們著迷自己,而陶淵明則著迷自然。最高是誰,一目了然。在陶淵明看來,不要說曹操,連名士們也把自己折騰得太過分了。
二、陶淵明以自己的詩句展示了鮮明的文學主張,那就是戒色彩,戒誇飾,戒繁複,戒深奧,戒典故,戒精巧,戒黏滯。幾乎,把他前前後後一切看上去「最文學」的架勢全推翻了,呈現出一種完整的審美系統。態度非常平靜,效果非常強烈。
三、陶淵明創造了一種以「田園」為標誌的人生境界,成了一種千年不移的文化理想。不僅如此,他還在這種「此岸理想」之外提供了一個「彼岸理想」———桃花源,在中華文化圈內可能無人不知。把一個如此縹緲的理想鬧到無人不知,誰能及得?
就憑這三點,曹操在文學上只能老老實實地讓陶淵明幾步了,讓給這位不識刀戟、不知謀術、在陋屋被火燒後不知所措的窮苦男人。
陶淵明為中國文脈增添前所未有的自然之氣、潔淨之氣、淡遠之氣。而且,又讓中國文脈跳開了非凡人物,而從凡人身上穿過,變得更普世了。
講了陶淵明,也省得我再去笑罵那個時代很囂張的駢體文了。那是東漢時期開始的漢賦末流,滋生蓬勃於魏晉,以工整、華麗的「假大空」為其基本特徵。
餘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