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不著邊際的疼痛是我寫作的理由(圖)

2020-12-01 中國新聞網

  他年齡與餘華、格非、蘇童相仿,他們成名時,他還是個「無法判斷什麼是新聞」的記者,後來卻成了獲獎專業戶,頗有大器晚成意味,再後來他成了和他們一樣的文學大家,他就是畢飛宇。

  原始的鄉村和沉默的父親

  1964年,畢飛宇出生在蘇北蒼凉的鄉村。「我來到世界的時候,那個平原很原始,幾乎沒有文明的跡象。」他有些躊躇,「我都9歲了,夏天還光著屁股。我們一個班的男同學都光著屁股,女同學們都覺得很自然。它的經濟狀況和文明程度都是一目了然的。」——這是現實。

  現實逼近到一定的程度,就有些超現實的意味——「你能聞到冰的氣味麼?我能;你和月亮賽跑過麼?我賽跑過,而且從沒輸過,當然我也沒贏過;你能在水裡睡午覺麼?我能,隨波逐流的睡眠妙不可言,一覺醒來,你要用很長時間確定自己死了還是活著。一場雨、一陣陽光,大地就面目全非,連空氣的性質都跟著變化。和植物一起成長的是動物,我10歲前就是動物。這樣的感受在童年如果失去了,讀一輩子書都弄不明白。」

  他認為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來自父親。父親悲觀、凝重、善於冥想。「他一生只做了兩件事,一是心懷祖國,二是放眼世界。家裡沒米了,也要把《參考消息》放在膝蓋上,對著天邊的晚霞憂心忡忡。吃了一輩子苦,受了一輩子屈辱,一事無成,最終成全的卻是我。」

  父親曾經是個養子,那戶人家姓陸,由於「運動」,父親姓了畢。從這個意義上說,畢飛宇是個丟了姓氏的、「無根」的人。「無根的人總渴望把根扎在天上」,也許恰好是因為這樣,他的小說有了某些夢幻的氣質。

  年輕時沒有能力與父親對話,直到父親平反,父子倆在「藏汙納垢」的旅館裡住了一年,也常常相對無言。這一代中國作家似乎一直在探索父與子的關係。據說,直到他成為作家,父親對他也常常持保留態度。父親是現實的,希望他成為一個對世界有用的人,而寫小說「沒什麼用」。畢飛宇覺得,自己「並沒什麼用」,他的小說反而可能「有點用」。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寫作

  大多數時候,畢飛宇是不寫作的。如果要寫,他會在9點左右起床,然後磨蹭,吃飯,做咖啡,或者泡茶,抽菸,感覺到自己「寧靜而通暢」了,開工,再不停頓,一口氣寫到下午三四點,去外面吃「午飯」。吃完飯翻翻書,太太回家了,孩子放學了,日常生活也就開始了。

  他生活規律、簡單,「沒怪癖」,唯一折騰的是運動。7點去健身中心,「和朋友們鬼混,每天都要出一身臭汗」。他踢了很久的足球,但足球需要的人太多,不好辦,轉向了器械。現在主要項目是桌球,一大群球友,每天都要賭球,輸了的做伏地挺身,實在做不動就去買飲料來抵債。當然,鬥嘴也很重要。他和球友差不多每天都要吵,偶爾還飆髒話。最愉快的是衝澡的時光,「一大堆男人光著身子鬥嘴,輸了球,一定要用嘴贏回來,很享受的。」

  他的頭髮有些桀驁不馴,似乎總要「衝冠」,後來索性剃光,眉眼才「順暢」了一些。有人看他英氣挺拔,戲稱之曰「色藝雙全」。有傳言說,他發現媒體提及他的長相很生氣,還對記者發過脾氣,覺得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讓人討論長相「很不體面」。由於他的堅持,他終於沒有以「美男作家」的惡名行世。

  剛剛結婚時,冰箱離他的寫字檯只有30釐米,又熱又響;餐桌離他只有一米多,太太在餐桌邊和客人說話,他寫他的,「只要我想寫,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寫作雖辛苦,但已是神仙的日子。天是天,地是地,凱撒的歸凱撒,我的歸我。」

  他是懷疑主義者,因為骨子裡的「不相信」,但他要求自己相信,「相信比懷疑好」。這樣的暗示似乎有了點結果,他能與生活和平相處了,作品「暖和」一些了,「這樣可能導致平庸,也可能導向開闊。」

  不著邊際的疼痛是寫作的理由

  記者:你的題材非常寬廣:村莊、城市、工廠、軍人、盲人……但你自己說,現在為止,「只寫了一個關於『疼痛』的故事,只不過這個故事有不同的名字罷了」。你的疼痛感從何而來?

  畢飛宇:我是從小村莊到小鎮、縣城、小城市、大城市,這樣走過來的。老實說,題材是很寬,但我還是有底的。疼痛首先是氣質,然後才是身心。我是一個疼痛的人,這不需要形而下的依據。

  我沒遇上什麼挫折,也沒經歷大的天災人禍,是平平安安長大的。「文革」對我也沒有直接影響,「文革」開始時我才兩歲,能知道什麼?但我就是要寫,不寫就不安,渴望寫出「文革」時我們的「疼」。這種精神背景下寫了《玉米》和《平原》。1999年,所謂的世紀末焦慮來到時,我腦子裡無緣無故有了一雙手,10個指頭,慢慢變得柔長、骨感、神經質,想抓,卻一直是空的,如果把它們摁在牆上,必然會出現指甲痕。這雙手,只能是青衣的,加上一些意外的緣由,《青衣》就這麼來了。寫小說需要理由,但具體的理由往往不可靠,可靠的理由往往是空穴來風。不著邊際的疼就是我的理由。

  記者:你怎麼處理小說和現實的關係?

  畢飛宇:我不喜歡把現實和小說直接對接,我喜歡迂迴,我追求的不是現實,是現實感。我一直認為現實感是比現實更高級的東西,在精神上比現實要真實得多。現實太局限了,現實感卻是廣博的。

  記者:小說家如何才能使作品不只是文字的堆砌?小說有沒有可能成為思想資源、社會文獻?

  畢飛宇: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中國作家,包括我,學養上有嚴重的欠缺。天才可以成就好作家,但是,沒有一個大作家沒有深厚的學養。作家最重要的是學習,只有學習能挽救自己。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沒有良好教育背景的作家,其寫作將會越來越難。我一直在學習,卻還感覺跟不上。

  記者:你說你「痴迷一樣東西:害羞。害羞的底子不是害羞,是珍惜」。

  畢飛宇:從社會層面來說,害羞是一種障礙,但從美學上來說,它又是吸引人的。比起許多別的情感,害羞複雜得多。從害羞入手我們可以考察許多東西:性別、年紀、歷練、天性、處境、即時的身心狀況……害羞是顆洋蔥,經得起剝,剝的時候你也許飽含熱淚。往後退,害羞可以變成深邃的內心活動,可以變成小說的開闊地;往前推,還可以成為一種暴力,即惱羞成怒。

  東方文化是恥感文化,含蓄、害羞,可在當今中國,害羞越來越稀有了。我們的文化形態越來越粗鄙,語言越來越粗鄙。與此同時,羞恥感已不再能調節我們的內心與行為,我們民間的英雄模式,是不知羞恥和無所顧忌。

  記者:你曾提到在特定環境中理想主義是「有罪的」,為什麼?

  畢飛宇:我是1964年生的,我們這一代人都遭受過理想主義的摧殘,讀大學的4年裡,價值觀經歷過艱難的轉換。成年之後,我對理想主義的警惕是本能的。有人振臂一呼,馬上就有千千萬萬人熱血沸騰,我們其實很容易成為「買拐」的人,「大忽悠」無所不在,面目多種多樣,所以擁有常識無比重要。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一個會生活的人,尊重常識理性,使之成為一種能力。使常識理性落實到具體的生活中,在中國依然需要一個漫長過程。

  記者:有人說這是一個不重視內心的時代,價值觀分崩離析,當代作家往往為失敗感所籠罩,你可有類似感覺?或者你更樂觀些?

  畢飛宇:我樂觀。我有一個歷史觀:我們的歷史是還債的歷史。我們後來的生活都是在為先前的生活還債。這是中國史的不幸。當代中國人如此不重視內心,原因是我們太注重物質。但物質是無罪的。許多作家和知識分子指責物質,指責商品經濟,這沒有道理。我們是從物質匱乏時代過來的,現在如此偏執地在意物質,這是歷史在讓我們還債。「冤有頭,債有主」,我希望我們能早一點擺脫「還債史」。我們喜歡躲債,其實躲不掉的。上一代人還了,下一代人能輕鬆一點,這需要勇氣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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