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伴隨著民工潮,中國媒體開始大量使用「春運」字眼。從此,一年一度如同潮汐一樣的候鳥式大遷徙不斷輪迴。
1983年1月31日,春運期間,上海站客運員在候車室向顧客宣傳乘車安全知識。新華社資料圖片
關於春運
春運,一開始稱「春節客運」、後來叫「春節期間的交通運輸」,再後來簡化為「春運」。從1954年起,鐵道部就有春運記錄,當時日均客流為73萬人次,高峰客流90萬人次,時間為春節前後15天。
1989年,伴隨著民工潮,中國媒體開始大量使用「春運」字眼。從此,一年一度如同潮汐一樣的候鳥式大遷徙不斷輪迴。
目前,我國春運的時間是這樣確定的:以春節為界,節前15天,節後25天,共40天,鐵道部、交通部、中國民航總局均按這個時間段進行專門運輸安排。
儘管有關部門為春運做出了艱苦的努力,但「春節回家難」仍是許多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1981年,當「春運」兩字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的標題上時,楊勇開始了北京客運段乘務員的生涯。
兩年後,春運成為「全國性、大交通春運」,不再是鐵路「包攬天下」的任務,各種交通運輸方式都加入了春運的大軍。
此後,春運成為中國社會一個越來越頻繁使用的關鍵詞。每年曆時40天左右的春運,被國外媒體稱為全球最大的人口流動。
而對楊勇來說,從1983年開始,春節就意味著他要迎接人潮洶湧的客流;他將周而復始地見到無數雙眼睛裡透出的回家的迫切。
「1980年代」
旅客多是短途探親
綠皮車裡像搖煤球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在上世紀80年代初,這個家不遠。
楊勇記得,那個時候的春運,最忙活的是短途車。加開的列車全是短途,量也不大。
就北京來說,最熱的線路是到承德、石家莊、保定一帶。
旅客們多是在北京工作生活,趁著過年,回家看老人。當時的車速是每小時60公裡左右,如果有人春運時從北京回廣州過年,需要在火車上待上三四天。
旅客帶的東西,讓楊勇印象深刻的是凍肉。那時天冷,大塊的肉都是用鍘刀鍘,鍘好裝在袋子裡帶上火車。掛麵也算好東西,很多旅客背著一捆捆的掛麵。乘務員碼行李有講究,要「刀切賽板牆」。
「沒有空調,全部都是綠皮車」,在楊勇的記憶裡,當時人們經常會用到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一條綠色的長龍在山間蜿蜒」。
春運時正是最冷的時候,車裡都要燒煤,乘務員必須有鍋爐證才能上崗。每個車廂由乘務員負責燒火,一趟車下來,手上會留下鏟煤的黑膙子。綠皮車動靜大,晃蕩起來,人在車廂裡像被搖煤球一樣。
那時候的冬天,冷得鼻子一吸氣就能粘上。綠皮車廂透風,煤又燒不熱的時候,車上的水管就會結冰,連接處遇冷收縮,車廂裡就跑水,一凍就成了冰。旅客和乘務員在車廂裡走動,要像耍雜技一樣小心翼翼。
楊勇記得,春運跑丹東的時候,外面下大雪,火車上,一位外賓用被子圍住全身,被子上結了一層雪,就像個雪人。外賓衝著他,無奈地笑。
一列車一個臥鋪車廂很少有人捨得買盒飯楊勇說,那時候,幾乎沒有舒適可言,一列車只有一個臥鋪車廂,很少有人捨得花錢去坐。
因為車少,超員也多,春運的超員率能達到90%左右。一到春運,解放前日本人遺留下的火車,又矮又小,木頭地板,也被拉出來重新用。
車上很少會有人捨得買盒飯,楊勇記得,那時候說上海人節省,從上海到北京,30多個小時,一隻燒雞吃了一路,每個骨頭縫都吃得乾乾淨淨。
那時候的客流和風俗有關。北方有「三六九不回家」的風俗,到那幾天,客流就會少很多。而到了大年三十,列車上幾乎就沒有人了。
雖然超員,楊勇心裡還是比較踏實。他說,那時候旅客想得簡單,能回家就行。路程也不長,心理穩定。楊勇從列車員做到了列車長,上世紀80年代春運的客流,一年年在增長,但在他看來,並沒有太明顯的變化,探親流和學生流還是春運的主力軍。
「1990年代」
列車內擁擠難聞
有旅客直接跳車真正讓楊勇吃驚的是,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
「人一下子就像從地裡生出來一樣」。他那時候跑北京到四川達縣的線路,車到了達縣一停,站外黑壓壓的一片,看得他頭皮發麻。
當時,幾乎從四川出門打工的人,都要從山裡走出來集中到達縣。回家過年後,出外打工的人,要提前一周在車站外面排隊等車。這一周,幾乎沒有人離開他所排的位置,吃喝睡都在那一平方米多的地方。有時候為了防止加塞,後面的旅客要抱著前面人的腰,像長龍一樣搖晃。
火車一到,車站大門打開,武警帶隊進去。進入車廂,「就像碼行李一樣」,把農民工們碼起來。座位上擠滿了,座位之間的小桌上擠上4個人,廁所裡擠11到12個人,嚴絲合縫。
楊勇現在還能清晰記起當時的情景,乘務員幾乎無法走動,整個車廂裡氣息無法忍受,打開車廂門的時候,會覺得一股腥臭的熱浪直撲過來。
整個列車只會空出幾格座位,以應付突發事件。楊勇說,有時候會遇到突發性精神病。
擁擠,難聞的氣味,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使旅客的忍耐性達到極限。有人會當場跳車或者攻擊旁邊的人,這時候需要把發病的人隔離開。一般來說,隔離一段時間,人就會平靜下來。也有人受不了直接就跳車摔死了。
多年春運的經驗,楊勇總結出一個規律,回家過年的農民工發病的頻率,要比出門打工的農民工高。他推測,從外地回家的時候,他們兜裡都揣著錢,害怕被人偷,所以太緊張。
那些奔赴北京的四川人吃苦的勁頭,讓楊勇覺得心酸。農民工出門都背著鋪蓋卷和麻袋,列車裡塞都塞不下,被鐵路上的人稱為「麻旅」。他們買盒飯的時候,都是從鞋底和內褲裡拿出皺巴巴的零錢。充滿了汗酸味的錢和他們剛出門時臉上帶著的怯怯的笑,一直留在了楊勇的記憶裡。
「民工流」開始出現春運就像一場戰爭楊勇說,那時候的春運像一場戰爭。有時候,農民工都上了火車,發現人實在是太多了,兩個車廂間的彈簧被死死壓住,車都開不了。比上車更難的是趕人下車,旅客都死死地貼在車上,怎麼勸都不肯下來。
楊勇至今回憶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沒辦法,就只能往下扔行李,行李下去了,人也會跟著下去,等著車站再調配車輛。
車開了,還不能踏實。到下一站之前,乘務員會反覆告誡旅客,不要開窗。到站之後,又是一批人湧上來,看到有縫的窗戶,拿起扁擔就撬,撬開直接跳進來,車廂裡一片混亂。身為列車長的楊勇,壓力大得睡不著覺。他最擔心的就是出安全事故,當時服務的概念還不強,每年春運最大的一個念頭就是平安。
在90年代初,很多農民工出門找不到工作,又會回流到當地。春運的時間也因此有所拉長,從40天變成了50天。
那時候,農民工成為春運中一個不可忽視的群體。1994年,「民工流」三個字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上。據當時報導,鐵路春運人次已經達到2.1億。
「2000年代」
回家一票難求
引發公眾怨氣時間來到90年代後期,空調車出現,綠皮車一統天下的局面被打破。1997年開始的火車大提速,讓春運旅途變得不那麼難熬。車票的價格也在調控客流的名義下,不斷上浮。
楊勇看著農民工旅客的衣服從原來的褂子套褂子,變得更加體面,臥鋪車廂也越來越多。
超員率從90年代的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到了現在的規定百分之二十,但最高峰的時候仍然能達到百分之七八十。
但是,一票難求的局面依然沒有打破,拿到一張票,對很多人來說,依然需要經過一場「激戰」。鐵道部部長劉志軍說,中國的人均鐵路僅有6釐米,不足一根香菸長,仍然是經濟發展的瓶頸。
而2008年那場冰雪災害,讓人體會到,回家對於一個打工在外的人,是類似於宗教般的信仰。
楊勇跑了20多年的春運,做為一名一線員工,他說沒有辦法,人實在是太多了。探親流、學生流、民工流,再加上現在的旅遊流,這場大的人口流動解決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2009年的春運仍在進行中,對於今年的春運,楊勇最深的體驗是金融危機的影響。
他說,在以前,這個階段軟臥和臥鋪都沒票了。但是今年,有不少軟臥和高級包廂是空著的。跑北京到十堰的列車長也說,春運開始後,臥鋪居然有空位,需要動員旅客去補,是很多年都沒有的情況了。
楊勇推測,今年的春運期有可能會延長,因為金融危機,很多人春節出門後找不到工作,可能會階段性回流。
今年的春運,也因為有了網友的草根售票指南,和關於內部出票的視頻,格外引人關注。
20多年無法解決買票難的問題,讓網友集聚了太多的怨氣。
開動腦筋化解矛盾2012年有望買票不難1月17日,在北京打工10多年的李庭華,站在北京西站的的售票窗口準備買回河南的票。
他並不知道胡錦濤就春運火車「買票難」問題做了批示,要求開動腦筋化解矛盾;也不知道鐵道部的發言人說,2012年會解決一票難求。
聽到這個提法,他笑了笑,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顯示票額的大屏幕。
李庭華手裡捏著一張紙,上面寫滿了車次,還要替很多工友買票。他已經帶著鋪蓋在西站過了一夜,早上9點放票,他排到了前十位,但是依然有很多票沒買到。他說再排一天,買到了票,和工友一起出去吃頓好的,然後再回家。
李庭華的願望很簡單,他希望從家裡回來的時候買票會更順利一點。再長遠一點,他希望能在北京紮根,以後不用年年買票回家,「受這個煎熬」。
楊勇現在已經是滬特車隊的總支書。他依然在一線,唯一的希望是春運不再那麼擠。
他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最起碼,像裝物品一樣去運人的情景不會再出現了。
新觀察
給春運難題把把脈
毫無疑問,在任何國家,任何和平的年代,很少會爆發短時期內人口劇烈流動的現象。因此,每年中國曆時40天左右的春運,數十億人次的大規模人口遷移,焦慮的人群、擁擠的列車,辛酸的旅程,其實都不是正常的現象,或者說,「春運難」是一種社會的病症。
疾病都有它的致病原因,那麼春運難題的「病因」又是什麼呢?
鐵路部門將其歸之為硬體的匱乏,最常見的解釋就是「人均擁有鐵路不到一根香菸的長度」。確實,改革開放之後,由於國家交通建設投資陷入誤區,大量的資金被投向營利性的高速公路,鐵路被忽視,發展速度遲緩,遠未能滿足社會發展需要。
然而,是不是大規模擴大鐵路建設,春運的問題就能解決呢?
答案是否定的。鐵路的硬體建設,不可能按春運時期的客流需要建設,春運的客流只是短期的高峰,日常的鐵路出行需求要遠遠低於它。其實,在公路、民航的競爭下,現在有些線路在平日裡已經出現運力過剩的情況。
如果以春運客流為鐵路建設的基本參照,必定造成大量的資源閒置,這將是極大的浪費。所以,擴大鐵路建設可能解決運力不足問題,若要達到完全滿足數十億人次春運的需要,那既不現實,也不合理。
退一步說,即使鐵路的硬體規模足以保證春運時人手一票,但短時期內人口劇烈流動,這一春運最根本的病症並沒有解決。春運讓整個社會陷入緊張,使各個社會機制的運轉不堪重負的現實依然存在,這根本談不上治病,最多算是打一針止痛針,緩解疾病的痛苦而已。
那麼,春運難題的病因到底在哪裡呢?
這當從宏觀和微觀兩方面來看。
春運宏觀上的病因,在於戶籍制度。
在春運的客流中,進城打工者是人數最龐大的一個群體,他們之所以願意承擔著巨大的辛勞與痛苦,年復一年於春節期間奔波於返鄉、進城的路上,是因為戶籍藩籬下,享受親情、合家團圓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
可以想像,倘若能打破戶籍的藩籬,進城農民能順利變身為市民,舉家遷住於城市,在城市中建立起親戚朋友網絡,以探親團圓為目的的春運需求,將大規模縮減。
春運微觀上的病因,在於鐵路的管理。
一方面,鐵路部門目前盲目追求「高檔化」,軟臥的過快增長,火車不合時宜的酒吧、包間等高消費設施,擠佔了有限的運力,讓鐵路運力資源不能得到合理的分配和最大效率的使用。
另一方面,鐵路運營管理高度封閉,火車票的售賣缺乏透明度,火車站無票可售,同時大量的票卻在市場上高價流通。
春運的出現,在改革開放之初,其實是一種進步。計劃經濟時代,對人口流動實行嚴密的行政控制,公民缺乏自由,社會發展停滯。而在市場經濟時代,公民獲得了在自己的國土上自由旅行的權利,社會的流動性大大增加。
改革造就了春運,社會的進步同時伴隨著社會的成本,但是,我們不能再退回到過去,將改革繼續向前推進,這才是解決春運難題,以及當下諸多社會問題的唯一辦法。
國華
溫故知新
鐵道部:對客運重視不夠,要扭轉
最近,記者走訪了鐵道部負責同志,向他提出了有關鐵路旅客運輸方面的問題。鐵道部負責同志做了回答。
問:我們收到不少讀者來信,反映外出乘火車困難,有時因列車超員嚴重,吃飯、喝水都很不方便。請你談談旅客大量增加的原因,你們採取了什麼措施?
答:乘火車的旅客大量增加,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由於各項經濟政策落實,城鄉經濟活躍,農民乘車到附近城鎮參加集市貿易的增多了。
其次,是由於經濟管理體制改革,實行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相結合,企業發揮了主動性,進行經濟活動的業務人員增多了。
再次,是由於城鄉人民經濟收入有所提高,探親訪友、旅行遊覽的增多了。
還有其他一些原因。總之,乘火車的旅客增加,這是經濟形勢好轉給鐵路帶來的新問題。
為了提高客運能力,我們儘量想辦法增開客車,擴大編組和加掛車輛。在一些限制口、「卡脖子」區段,還採取了減少貨車、增加客車和其他一些措施。
過去我們對客運重視不夠,今後一定要扭轉。
——摘編自《人民日報》1981年1月18日第2版《就當前鐵路旅客運輸問題鐵道部負責同志答本報記者問》
那時流行
綠皮車
綠皮車,就是一種沒空調的老式火車客車車廂類型。因外表是墨綠色,故名綠皮車。
由於票價便宜,綠皮車受到一些人的歡迎。
不過,如今這些綠皮車大都年久失修,炎炎夏日,有的車廂因電扇配置不齊或不能用,溽熱難耐,成了名副其實的「悶罐」:「三九」嚴冬,車廂又成了「冰箱」。
隨著舒適的紅白藍色空調車、動車組的運行,綠皮車已逐漸被淘汰。
(責任編輯: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