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的一天夜裡,一個8歲的男孩被家人從夢中叫醒,這個男孩的名字叫米濤。當年,他的家就住在河北省一個叫定縣的地方,離遠近聞名的盧溝橋不是很遠。過了數十年,早已定居美國達拉斯的米濤,回憶起了當年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我被叫醒以後,看見二哥和姐姐也都起來了,然後,姐姐領著我們從西屋來到爸爸媽媽的房間,煤油燈將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一進屋,爸爸就講:日本鬼子在盧溝橋發動了戰爭,離我們這裡也就百十裡的距離,我們又在鐵路邊,小日本說到就到,怎麼辦?
接下來,父母經過商量還是覺得躲一躲比較穩妥,決定去內陸中原一帶,總之,離鐵路沿線越遠越好。於是,全家趕緊收拾東西,帶上一些必須品,趕著馬車,夥同其他幾家借著夜色向西行去。後來,米濤才搞清楚,導致他們一家連夜逃亡的竟是「盧溝事變」。
實際上,早在事變爆發之前,日本軍中一大批右翼派將領就一直揚言,只要對中國「華北一擊」,中方很快就會主動向我們乞和投降,加快我們佔領全中國的腳步。另外,在日本東京的一些場合,同樣有一些傳言說:七夕之時,華北將是瀋陽「柳條湖事件」的重演。
1937年7月7日的晚上,駐紮華北地區的日軍,假借一個日本兵在演習當中不知所蹤,於是,日軍準備進入宛平城內進行搜索,被當時的中國守軍予以拒絕。次日凌晨,日軍公然炮轟宛平城,駐防宛平的第29軍一部將士,憤然還擊,「盧溝橋事變」爆發。
隨著事變發生,日方公開聲稱戰事不會擴大。當時,華北區中方最高長官是第29軍的宋哲元軍長,當晚他就動身前往天津跟日本談和。北平學生鄧雲鄉還記得當時的經過:頭幾天,民眾並不覺得事態有多嚴重,都認為這只是局部衝突,用不了幾天就能和解。
最初幾天,社會上還算比較平穩,就連北平的城門也都沒有關閉,那些開往天津、保定和張家口的列車,依然照常運行,甚至連市場上的糧食、蔬菜以及煤炭等一些生活用品的價格,也未曾出現巨大波動。而老百姓也像往常一樣,過著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
然而,日方在跟中國當局談判的同時,日本內閣會議上卻通過了向華北戰區增兵的決議,繼續擴大對中國的侵略戰爭,而作為受害一方的國民政府,仍舊判斷不出日本軍事上的狼子野心。因為,哪怕是事件發生以後,還是做出了應戰而不求戰的決策。
1937年7月17日,老蔣在廬山講話中說:現在,衝突已燒到北平家門口,假如盧溝橋被倭寇強佔,那我們傳承百年的古都北京,馬上會變成第二個瀋陽。所以,事件的爆發,關乎著我們國家的存亡問題,此事能否早日結束,就要看最後關頭的境界。
宋哲元,山東樂陵縣人,生於大西北,馮玉祥麾下5虎將之一。中原大戰過後,他接受了當局的招安,但他對蔣一直懷有戒心,所以,他希望自己跟日軍籤訂停戰協議,和平解決華北問題。但日軍借著談判之機,從滿洲和朝鮮以及日本本土,向平津調增了6萬人馬。
事實上,關於宋軍長的想法,老蔣也早已有所察覺,所以,他便在7月13日給宋軍長的一份電報中,這樣寫道:今日對倭寇之態度,應該知道,唯有團結一心、軍民一心的情況下,跟中央絕對保持一致,勿受敵詐,則勝矣。否則,我們只剩下絕路一條。
1937年7月27日,日本人給宋軍長下達了一道最後通牒,要求北平城內的所有中國駐軍必須撤出,否則,日軍將強行進攻北京城。就這樣,日軍要進城的消息瞬間在北京大街小巷傳開,甚至街上還貼出一些小日本的標語,「銅打鐵羅漢,難過6月23」。
這個6月23,是指農曆,公曆是7月30日。當時,還在清華擔任教授的朱自清,在他的散文《北平淪陷的那一天》裡描述了當年的景象:1937年7月27日的下午,局勢有些緊張,我們從西郊轉移至一個朋友的四合院裡,大街上也有些亂,但大體還算穩定。
28日上午,在床上就能聽到轟隆隆的爆炸聲,晚上時,白天斷斷續續的隆隆聲,開始密集起來。這時,屋裡的電話也是一個接一個,大家通過電話來判斷,是敵人攻入西苑了,敵人又攻入南苑了,這是炮聲,零零散散的響聲是我們的,連續的響聲則是敵人的。
29日一大早,我房間裡的電話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拿起電話一聽,原來是我一個好朋友的來電,他在電話裡用一種十分嚴肅的口氣跟我講:朱兄,宋哲元和秦德純兩個王八蛋,昨兒夜裡悄悄地撤走了,現在的北京城已經變天了,可以說是敵人的天下了。
後來,朱自清才知道,當年他們聽著炮聲胡亂猜測的時候,竟有3000多名日本兵,在飛機、大炮和戰車的掩護下,向駐紮在南苑的第29軍軍部發起了猛烈進攻,當晚,第29軍的副軍長佟麟閣以及師長趙登禹,率領眾將士奮起反抗,最終喋血於南苑。
而作為第29軍的首領宋哲元,則放棄無謂抵抗連夜棄城而逃,退守至河北保定一帶。就這樣,北平城徹底陷落,老百姓開始了一個亡國奴的生活。不過,幸運的是北京城內的一些古建築,得以保留下來。
第二天,日本人成立了一個由前清遺老江朝宗牽頭組建的「北平地方維持會」,成立當天,正好是7月30日。然而,就在北京城淪陷之時,另一個重要的城市天津,也將要面臨炮火硝煙之中。
1937年7月29日,日機把炸彈投向了南開大學,林語堂在他的小說《京華煙雲》裡做過一些描述:7月29日凌晨2點多,天津城區槍炮大作,除了租界,中國區遭受飛機轟炸,尤其位於郊外的南開大學更是轟炸的重點,一片廢墟,大火在市區蔓延,一片火海。
另外,一名《京津泰晤士報》的波蘭記者愛潑斯坦,在他的作品《人民之戰》裡面就記錄了當年的這一段歲月,上面寫道:
日本的飛機,一排排飛在南開大學的上空,而且飛機幾乎都是低空飛行,就好像是把炸彈輕鬆地放在校園之內。眼看著,那一座無比輝煌的圖書館以及館內的大量藏書,就跟其它一些建築一樣,瞬間毀於一旦。
另外,愛潑斯坦還保存了一份當年日本人舉行記者招待會時的一些記錄,其中,主要內容是各國記者跟日方發言人的對話記錄,比方說有人提問:
貴國為什麼要轟炸一所大學?
諸君,這是因為這些可惡的中國人,在大學裡屯兵。
我們在那並沒有看見有中國軍人啊?
因為,那裡的建築物十分堅固,中國軍人一定會加以利用。
你是怎麼知道的?
如果我是中國軍隊的指揮官,我就會這麼做。
難道這就是你們轟炸一所世界著名學府的原因嗎?
諸君,南開是一所反日基地,我方只是摧毀一切反日基地。
南開大學被炸之後,被日軍佔據,曾經的教學樓、圖書館、學生宿舍、工廠、實驗室等主要建築,一朝毀之。其中,所有教學儀器破壞殆盡,書庫被洗劫一空,成套珍貴的西文期刊和中文典籍被運至日本。為此,南大成了抗戰以來,第一所罹難的著名學府。
1937年7月30日,時任南大校長的張伯苓,在一次記者採訪時,發表意見說:此次,敵人轟炸我南大,被毀皆是南開之物質,但南開之精神,將越挫越勇,愈奮勵益義。
這個時候,淪陷以後的北平城,可以說是百業蕭條,一篇名為《淪亡後的平津》的文章裡面,記錄了當年的景象。而且,最重要的是該文章的作者桐古,還是一名剛從漢口高中畢業的學生。
1937年6月,桐古來北平報考燕京大學。一個月後,日軍攻佔了平津,桐古寫下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日軍進城時,其指揮官曾由香月發表了安民告示,並言如有日軍騷擾人民和不法之舉,人民可隨時稟報,我方會給予處罰。當然,這等文中承諾,顯然如放屁等同。
有一次,幾名日本兵在前門大街的肉鋪買30斤牛肉,買完後掉頭就走,根本沒打算付錢。掌柜向他們懇求肉錢,其中一個日兵掏出2枚鋼板,約合國幣2分錢給老闆。然後,掌柜再三哀求,結果又得到2枚鋼板。等掌柜再乞時,日兵舉起刺刀兇狠地問:還要嗎?
隨著日本人的佔領,北平前門大街一線的商鋪,曾現出一種關門歇業的狀態。然而,在漢奸江朝宗控制的「維持會」的威逼下,無奈商家含著一泡眼淚開門營業。但是,不管侵略者如何努力去營造一個繁榮景象,都難改全市經濟凋敝,商鋪異常冷落的局面。
20世紀80年代,在北京報國寺的一個文化市場上,有人發現了一本舊日記,日記的主人名叫董毅。
1937年,北平淪陷之時,董毅是輔仁大學一名國文系的學生,他在日記裡記錄了當年北京的生活,道:陰曆年過後,北平物價飛漲,白糖已是1.8元1斤,肉才1.5元,但肉是有價無市。一塊豆腐4分錢,2把菠菜也要2毛錢。人們見面時的話題,皆是吃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