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紹基算得上清朝極有創造性的書法家了,他以碑入帖,並將顏真卿的筆法化為己用,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來很長的時間內,都獨樹一幟。他不會想到的是,在100多年後的今天,他的書法風格會成為書法國展上的寵兒。

何紹基教養好,評價自己,說,這一生,一切豪誕的、牢騷的、綺豔的話,不喜歡講。但是,他喜歡寫字,字會說實話。
鹹豐這個皇帝,才一主持工作,就請何紹基進宮,面試他,相談本是好好的。但,給他安排了工作,讓人家千裡迢迢去了成都,卻又要臭罵人家提的建議是「肆意妄言」,還直接革了職,叫人家滾,夠無情的。這個事,對何紹基影響很深。

何紹基出身夠牛比,爹做過戶部尚書,老師是阮元,曾國藩發跡前,曾鑽著頭寫詩求贊,但革職那兩年,昔日的小國藩都建不世之功了。人生的際遇,沒走到頭,真不好講。
但你要說仕途的打擊,是他寫字轉向的根本原因,倒也不盡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教養夠好的人,為一個不抄身家的挫折,就放蕩,不太至於。何紹基家,在京城裡,同成親王家走得近,成親王曾跟他爸聊過寫字的心得。成親王,是乾隆的兒子。

何紹基講「回腕法」,被啟功先生稱為「豬手法」,其實是啟先生理解有誤,真實的回腕,是參照肩膀的回,不是只有腕的事。但,這個回腕,也不高級,因為反常。
從來路來說,深究下這個回腕法,會知道實際還是成親王的原因。純從「手藝」看,何紹基要比成親王那一代的版本更高級一些。成親王,啟功先生說,寫字如人在「抗議」,實際是「繃」,何紹基尤其是中晚年,很放鬆。
但若要從觀感,以及基因拷貝力上評,何紹基又屬於那種近乎絕育的品種,反是成親王傍柳趙,一直尚有一些學習人口。

何紹基越寫越頹,還發明出一種反常的執筆法,實際是找不到更好的字形體系,本質,是種系統進化上的頹態。
這種對字形沒有更好的處理架構的問題,在晚明就已冒芽,董其昌有就很代表性。到乾隆,臨遍天下名帖,遍觀古今法書,轉悠完了,抱上的是《快雪時晴帖》,有點雷;在劉墉,則直接成了啟功眼中最討人厭的寫法;成親王,眼夠精,但也沒有自己的獨立體段。
這條線,是最大宗的路線了,而這之外的,比如鄭板橋輩,新造「怪」字,其實動機也是一樣的問題。

何紹基稍後,碑學大爆發,這是清人最偉大的地方,為今天的人鋪了一些路。同樣是顏體打的底,趙之謙在何紹基這樣的顏體世家眼裡,就是個土包子,但論集成,趙之謙的大胃口和規模數據的計算能力,又遠不是何紹基們可以夢見。
明清兩代,條件一代比一代差,確實悲催。何紹基,可以算是一個深刻的書寫樣本,只是容易讓人想到,那種時代的傷感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