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傳統藝術的兩大門類,繪畫與戲曲源遠流長,雖各自成體系,各自形成了獨特的藝術語言,但相映相通,與中國美學精神相一致,煥發著東方審美韻致,成為世界藝術版圖中兩朵奇葩。
戲曲與繪畫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
在中華民族文明的歷史長河中,中國繪畫早於中國戲曲而成為一種獨特的傳統藝術形式。公元前六七千年的新石器時代,先人已經在陶器上刻、印,魚、蛙、鳥、鹿、人的紋樣都先後出現。而戲曲則肇始於上古時期的「百獸率舞」。到了南北朝時期,民間出現了歌舞與表演相結合的「歌舞戲」,具有了更為濃鬱的表演成份。宋代出現了「宋雜劇」,到了元代,戲曲終於發展成熟。
「戲曲與繪畫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尤其是在藝術理念上和美學追求上有許多相近相似之處。」在中國美術館原副館長梁江看來,戲曲的藝術語言包括歌、舞、劇、詩等元素,繪畫的藝術語言包括筆、墨、境、韻等元素,一個是表演性藝術,一個是表現性藝術,但有共通與交融之處,比如寫意、傳神、意境,都是兩者共同的藝術追求。
寫意是中國古代美學的一個重要命題。國畫藝術以意為主導,以象為基礎。國畫家恪守「計白當黑」,畫筆在「藏與露」「隱與顯」中,出入於亦真亦幻、似有似無的畫面。而戲曲的寫意性,其核心是詩化原則,其藝術手法以虛擬實、以假當真,以少勝多,以簡代繁,憑藉假定性的舞臺時空和虛擬化的程式表演,從簡約的形態中傳遞出悠長的信息,運用空靈的意象表述紛繁的實在。比如,戲曲舞臺上有槳而無船、有鞭而無馬,都可稱為寫意的典範。
其次,中國畫十分重視寫神、傳神,認為神是藝術的最高要求,早就有「傳神阿堵」的說法;而戲曲塑造人物時講究「精、氣、神」,極力彰顯人物的神態、神韻、神情。
另外,中國繪畫藝術立足於寫意、傳神的基點上,運用意象造型,構建情景交融而又富有感染力的藝術境界。而中國戲曲藝術同樣注重意境的營造,正如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書中寫道:「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
戲曲臉譜是一種典型的藝術符號
據梁江介紹,具體到戲曲中的諸多元素,也都有繪畫的成分在。比如戲劇臉譜,實際上是一種面部的繪畫藝術。「畫家」運用線條的粗細、色塊的對比構成意象形態,可以說是一種典型的藝術符號,象徵意味濃鬱,比如黑色代表剛正不阿,紅色代表了俠骨忠義,白色代表了冷峻奸詐。再者,表演者的服飾、舞臺布景都滲透著繪畫的思維。
而戲劇題材成為繪畫的表現對象,在美術史上更是不勝枚舉。中國戲曲人物畫由來已久,漢代壁畫中就已經出現了雜劇題材。在明代,著名畫家陳洪綬為名劇《西廂記》插繪了十幅美人圖,分別呈現了女子倦睡、倚樓、園中散步、拈花、調鸚鵡等種種樣態,成為文人繪畫難得的經典。戲曲人物畫至清代水平日益成熟,但作品多是細緻整飭的工筆畫或簡單拙樸的民間戲畫,一般不為文人重視。
到了現代,關良開創了戲曲人物畫的新格局,他以傳神寫意的筆墨形式演繹了戲劇舞臺上的諸多角色,從選材構思、構圖,到用線、筆墨形態,無不細緻斟酌,別具匠心,在現代畫壇獨樹一幟。除此之外,戲曲人物畫也是著名畫家林風眠的重要作品序列之一,可能源於童年母親的不幸遭遇,《寶蓮燈》成為他最主要的戲曲人物畫題材。
到了當代,畫戲曲人物的藝術家亦不乏其人,比較著名的畫家有韓羽、朱新建、周京新等。相比於其他人,朱新建則更注重戲劇人物畫中人物本身的美,更注重繪畫本身的藝術魅力。
張大千曾與夫人同上臺唱崑曲
「戲曲與繪畫的相通,最直接體現在兩大門類的藝術家相互交流,身份彼此交叉,並最終從彼此中獲得審美的享受與藝術的營養。」梁江認為,在中國古代與現代社會,學科與專業分離並不明顯,豐厚的文化與藝術土壤造就了諸多文藝巨匠。
現代梨園行當中對繪畫的介入與吸取,最著名的莫過於梅蘭芳。梅蘭芳在青年時期與大畫家吳昌碩相識,結為忘年之交,開始對繪畫產生了興奮,後向名家王夢白學習國畫的基本技法,深深迷上了國畫藝術。梅蘭芳一生結識多位國畫大師,如陳師曾、齊白石、張大千、黃賓虹、徐悲鴻、陳半丁等,同他們建立了誠摯的友誼。他從國畫中汲取營養,引國畫風採入戲,對京劇人物的扮相造型,舞臺畫面的布局結構,服裝頭飾的色彩搭配,都作了相應的改觀。
「其實,梅蘭芳熱愛並擅長中國畫,不過是當時戲曲界的一個代表罷了,當時這種風氣興盛。」據梁江的考察,四大名旦另外的三位程硯秋、荀慧生、尚小雲,以及四小名旦之首的張君秋,四大鬚生之一的馬連良,也都擅長書畫。
與此相對,不少大畫家對戲曲藝術情有獨鍾。吳昌碩熱愛崑曲,曾贈畫題字崑曲傳字輩名伶顧傅玠:「傅之不朽期天聽,玠本無瑕佩我宣」;大畫家李可染不但熱愛京劇,而且是位操琴高手;當過京劇演員唱過花臉的畫家李苦禪與戲曲有著不解之緣,從戲曲中悟而得之,得而用之,形成獨特畫風。
更有甚者,痴迷於戲曲的張大千不僅與太太徐雯波粉墨登場演出崑曲《鬧學》,還為臺灣京劇名伶郭小莊上演的劇目《梁祝》設計服裝,改變傳統戲裝的鮮豔華麗和密集的繡工,以求在素淨中見出淡雅風格,達到清亮的色彩效果。
佳話
李苦禪的戲曲人生
李苦禪童年時代就迷戀家鄉山東高唐的廟臺戲,後來進京在國立北平藝專學畫期間,又
迷上了尚派武生始祖尚和玉的大武生戲,有段時間他每天天黑後就偷偷翻牆出去看戲,後來就正式拜師尚和玉門下學戲。
上世紀30年代,李苦禪受邀赴杭州國立藝專教授中國畫,得以結識著名戲曲表演藝術家蓋叫天。蓋叫天以「活武松」名震南方梨園,他本名張英傑,李苦禪原名李英傑,兩個英傑頗有英雄相見恨晚之意,李苦禪遂經常登門請教,切磋琢磨,成為摯友。後來李苦禪又響應北大校長蔡元培「以戲曲加強美育」的號召,力倡將京劇引入杭州藝專的國畫教學中。他帶頭自籌經費組辦了校內業餘評劇(及京劇)團,聘請師傅前來說戲,並與學生們一道「面敷粉墨、躬親排場」,受到廣大師生的歡迎。這在當時的全國美術院校中有率先垂範之意義,藝專師生們都誇李苦禪是文武全才,留下一段畫壇梨園佳話。
李苦禪不但學戲練功,他還正式登臺演出,有過為時不短的舞臺生涯。1961年在中央美術學院教學時期,學校工會劇團上演了《群英會》,年屆62歲的李苦禪還是戲癮不減,扮演趙子龍登臺亮相,有些難度較大的動作他做起來已是勉強而為,但依然寶刀不老。
(文章來源:收藏周刊記者 韓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