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日,由人民日報與人民網共同舉辦的「2010年度影響力10部書」評薦活動落下帷幕,茅盾文學獎得主遲子建的《白雪烏鴉》成為入選作品之一。這部取材於1910年哈爾濱特大鼠疫的小說,被譽為一曲唱給過去、也唱給未來的「離歌」。重歷這一段破碎不堪的驚心動魄,讓人重新掂量,災難中,人心及人性,當怎樣安生。
1910年秋天的哈爾濱,華洋雜處,繁華喧囂,一場災難無形又無處不在地攫緊了傅家甸,人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地中招死去。面對未知重重的鼠疫所構成的極端環境,人性的不同側面漸次顯露,直到朝廷派來醫官伍連德……這是前不久出版的長篇小說《白雪烏鴉》的情節,它距作者遲子建上一部長篇《額爾古納河右岸》已有五年。
寫完《白雪烏鴉》,就等於從書中壓抑、灰暗的氣氛中解脫出來。遲子建去了香港,翻看一本自街頭小書店淘來的動物故事書時笑出聲來,心底因寫作而積鬱的愁雲就此消散。寫作《白雪烏鴉》期間,她的寫作狀態連貫、平穩,中短篇佳作不斷,散文隨筆亦屢見報刊。本報與遲子建的緣分也是她的散文隨筆而起,就其新書《白雪烏鴉》的採訪,也由她的散文隨筆說開去。
小說緣起「非典」
記者:不少中年讀者喜歡你的散文,本報將你的散文集以專欄形式刊登,而且為了貼近讀者的口味,一些標題根據版面要求做了改動,引起了你的不快。對此,我們表示歉意。
遲子建:報紙做這樣的專欄,雖然出於好意,但我是散文集的著作權人,首先要徵得本人的同意(編者註:此前出版社電話授權本報刊登)。還有,你們採用的16篇散文,竟有11篇標題改動,我確實不快。不知道的讀者,還以為我這是給自己的散文「改頭換面」,拿舊文充新作來賺稿費呢。不過仔細想來,你們的出發點沒有惡意,所以我選擇諒解。因為任何的官司,都是讓自己長皺紋的過程。我人到中年,想讓自己少長一道皺紋。我喜歡溫暖,你們也一樣。因為人生的寒冷實在太多了。
記者:謝謝。那我們談談你的新作吧,是什麼契機促成《白雪烏鴉》的寫作?
遲子建:這要追溯到非典那年(2003年),當時政府採取了很多防控措施,消毒啊倡導市民戴口罩啊。哈爾濱的媒體報導說,這與100年前發生鼠疫時,清政府派去防治鼠疫的醫官伍連德採取的措施幾乎完全一樣。我查閱了資料,1910年鼠疫時,兩萬多人的傅家甸(也就是哈爾濱道外區)竟然有5000人死於鼠疫!我開始留意這個事件,留意伍連德,但我感興趣的不只是他這個人物。我想知道鼠疫突來時,身處其中的普通人的心理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另外,當年老哈爾濱的社會狀態我也特別感興趣──中東鐵路興起沒多久,有8萬俄國人和幾千個日本人生活在那裡,城市裡有很多西式建築,劇院上演的是芭蕾舞、西洋戲劇,而傅家甸則是塵土飛揚的流民區域。如果把鼠疫放在這樣的背景當中寫出這段歷史,會很有意思。我就著手查資料。
記者:從動筆到最終完成,寫得順利嗎?寫作過程中最感困難的是哪方面?
遲子建:去年8月動筆,中間中斷了一小段時間,半年就寫完了,加上修改,前後也不到一年。至於說難度,一是題材本身所具有的氣氛讓我感到壓抑,真正寫進去以後,整天在寫死亡,覺得到處是細菌,這是心理的挑戰。再一個,《白雪烏鴉》裡沒有主要人物,我是在寫鼠疫爆發後傅家甸人的群像,他們的表現不同,不同的反應是有根源的,要去探究。刻畫這些人物需要細心揣摩,因為沒有絕對的中心人物,每個人物的著墨就不能很重也不能很輕。
記者:《白雪烏鴉》的故事是建立在歷史真相上的,後半部分隨著伍連德出場更富歷史感,寫作中你如何把握史實和虛構的分寸?
遲子建:畢竟歷史上確有其事,我要用文字復原那個時代。比如街巷的名字,100年來哈爾濱的街名幾易其名,為求準確我畫了一張老哈爾濱地圖。比如書中寫到馬車夫王春申,當年馬車的行情怎麼樣?從哪兒到哪兒要多少盧布?一壺茶水要多少戈比?這些我通過查閱當年《遠東報》的膠片了解到。設置作品場景的時候,也都要力求準確。哪怕鼠疫當年出生的人,活到現在也是100歲,我不可能採訪到當事人,只能依據史料以及人們對待災難的態度,把虛構的人物放到場景裡,最過癮的莫過於讓書中人物活起來。裡面很多小細節,小到人物的一句話,大到一個場景的設置,我都要悉心揣摩,儘量達到每個細節的準確和到位。
記者:網上有讀者將《白雪烏鴉》稱為災難小說,你覺得這部作品有警醒意味嗎?
遲子建:可能有些警世作用,但難道要用災難去警示世人嗎?我覺得不是。我用寫作提供了一個途徑,讓每個讀者從百年前不同的人物命運裡看到今天自己的影子。
影視公司
關注《白雪烏鴉》
記者:《白雪烏鴉》有歷史感也有很強的故事性,很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
遲子建:這本書剛在書店上架就有一家影視公司來找我洽談改編事宜,我儘量交給可靠的人選去改編。《額爾古納河右岸》的電影已經拍完,目前正在後期製作,明年應該會公映,導演是位不出名的少數民族導演,主演是斯琴高娃。
記者:從《額爾古納河右岸》到《白雪烏鴉》,你在兩部長篇之間寫了不少中短篇小說,好像你對中短篇寫作情有獨鍾?
遲子建:沒錯。即使在長篇的寫作過程中,比如寫《偽滿州國》那兩年,我也沒有中斷短篇小說的寫作。而在兩個長篇的寫作之間,我每年一定會寫寫中短篇小說。
不同的素材和靈感適合不同的文學體裁,為什麼現在的很多長篇小說質量越來越走低?因為本來中篇或短篇能解決的問題,很多作者為了迎合市場而寫成長篇小說。我覺得,題材適合什麼就寫成什麼。比如《白雪烏鴉》這個題材,一個中篇小說不能承載,就得是長篇的篇幅。
記者:你的寫作已經進入成熟期,但這似乎也往往預示著突破之難?
遲子建:其實,無論寫到什麼程度,再往上走都有難度。現在我每年大多時間待在哈爾濱和大興安嶺,也許是常年生活在北方,天高地闊,沒有北京上海這些城市那麼多的事情,不大被幹擾,可以安靜地專心寫作。我是那種生活和寫作都很有計劃性的人,一旦進入長篇小說的寫作會全身心投入。
寫作是默默的伴侶
記者:您35歲寫了《偽滿洲國》,40歲時寫了《額爾古納河右岸》,45歲寫了《白雪烏鴉》,仿佛每5年一部大作?
遲子建:作家寫作,很像戀愛,如果一個題材讓你怦然心動,你是不可能不沉浸其中的。我希望自己80歲的時候,還能寫,這說明我一生都在創造。一部書剛出來時,屬於熱戀狀態,雖然會有缺點,但目前還犯「糊塗」,要沉澱一段時間才能反思。
記者:寫作孤獨嗎?
遲子建:寫作的人不會孤獨,你周圍有那麼多筆下的人物陪著你呢。我特別能理解費雯麗演電影演得精失常,演員很容易把角色的身世遭遇放到自己身上。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寫作會是萬眾矚目的事業,它不過, 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默默的伴侶。
文/ 丁楊 秋白
內容簡介:
作品取材於1910年哈爾濱特大鼠疫的真實歷史。在這部小說中,不僅那場幾乎早已被遺忘的特大瘟疫重現紙端,而且,無數卑微鮮活的生命也在作家質感溫潤、不疾不徐的描述中歷史性的再次浮現。
(遲子建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家簡介:
遲子建,現任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席。曾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茅盾文學獎。作品有《偽滿洲國》《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