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滂沱大雨中的一縷陽光

2021-01-09 騰訊網

作者:吳玫

由李霄峰執導、黃渤監製,章宇、宋佳、王硯輝領銜主演的劇情犯罪片《風平浪靜》公映後,雖然票房成績不俗,但口碑出現了兩極分化的現象。影片曾在上海國際電影節提前點映時一票難求併入選了金爵獎,在平遙國際電影展特別展映環節展映時,還被稱為「今年最好的犯罪電影」。然而公映後,卻被一些網友質疑:即便是黃渤與章宇也拯救不了這是一部爛片的事實。有人喜歡到願為其「封神」,也有人抓住槽點不放予以攻擊,或許,還是那句「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最能解釋,這是不是每個人心中「今年最好的犯罪電影」,全憑各自領悟。

影片講述的是一個18歲的高三少年宋浩失手殺人後流落異鄉,十五年後重返故裡奔喪卻意外發現當年真相的故事。

罪與罰,父與子,脆弱卻美好的情感……一個小人物的命運羅盤,也藏著時代的滄桑巨變。

一流演員、二流導演、三流編劇,是不少影迷給電影《風平浪靜》的評價。僅劇本而言,我覺得這個評價有失公允。假如我們在欣賞《風平浪靜》的過程中做不到自始至終注意力集中,的確會覺得這部電影的情節存在著關聯度失當的問題,比如,宋浩失手捅傷老萬以後,我們沒有看到父親宋建飛就這件事的善後與兒子多做什麼交流,就平心靜氣地告訴妻子宋浩已經在夜半三更離家出走。因保送生資格被人頂替而試圖尋求公正的宋浩,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作為父親的宋建飛除了補上一刀讓口口聲聲要指認宋浩的老萬永遠閉嘴外,他怎麼可能對兒子的後路不指點迷津而只是看上去很平靜地告訴妻子,他們的兒子已經走了?

我們總是責怪中國的編劇低估了觀眾的智商,總要情不自禁地將劇情的細枝末節交代得過於明明白白,以至於我們的影視劇動輒就成了一鍋加水過多的淡而無味的湯。可是,當編劇嘗試在情節推進的過程中留下空白、邀請觀眾共同完成故事時,不肯拋棄對中國影視劇編劇固有成見的我們,因為跟不上劇情的節奏,就不問青紅皂白地指摘編劇的水平,這是在傷害編劇的積極性。

宋浩失手刺出去的那一刀,沒有要了老萬的命。宋浩在滂沱大雨中匆匆逃離現場的樣子,被抱著同樣目的趕來的宋建飛窺見了。尋著老萬的呼救聲走近老萬後,聽到老萬一遍遍重複捅他一刀的人的相貌,護犢心切的宋建飛才補了一刀。有這樣的父子情做鋪墊,尤其是見證了兒子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從理直氣壯尋求公正的高三學生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他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兒子成為階下囚?當然,他可以向宋浩坦陳,致老萬於死地的是自己補的那一刀——這又是編劇棋高一著的地方:大難臨頭之際,宋建飛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宋浩的父親,在掂量過宋浩可以獨自承擔起老萬的死之後,他選擇了隱瞞真相來保全自己。

《風平浪靜》的編劇是有能力塑造出立體人物的編劇。這樣的編劇,怎麼可能像我們所看到那樣在情節推進中留下那麼大一個破綻?他們一定覺得,父子倆激烈溝通後達成共識那一場戲,就沒有必要再呈現在銀幕上了。

除了故意留白請觀眾填空的編劇手法外,《風平浪靜》還會在故事的前半段故意留出顯而易見的漏洞。宋浩與李市長的兒子李唐是好朋友。獲知自己已被保送後,宋浩去遊戲機房放飛自我,遇到了一群流氓。若不是李唐及時救駕,宋浩恐怕要被那群混混打得皮開肉綻。這麼好的一對朋友,宋浩怎麼會不知道哪一棟房子才是李唐的家?為什麼要強調欣賞《風平浪靜》時我們必須全神貫注?15年後,回到老家的宋浩與李唐重逢,站在廢墟中那棟改變了宋浩命運的小樓旁,李唐隨口道:「我爸從不允許我帶朋友回家」。這一句對白,不僅解開了一個謎,亦即宋浩怎麼會不知道哪一棟房子才是李唐的家,還順手設置了一個新的疑點:李唐父親為什麼不允許李唐帶朋友回家?

同類題材中編劇水準可躋身前列的《風平浪靜》,最贏得我的,是設計了潘曉霜這樣一個女主角。

不得不遠走他鄉時,宋浩還是個就讀高三的少年。15年中,誤殺了老萬這一事實猶如一塊沉重的大石頭,死死地壓在了好學生宋浩的心頭,這一定會由內而外地改變著宋浩。而一份允許宋浩沉默寡言的雕刻石頭的工作,也在雕刻著宋浩的容貌,所以,讓高速公路的收費員潘曉霜能一眼認出開車經過的老同學,內涵豐富。

就像影片在宋浩自殺身亡後補敘的那一場戲所說的那樣,雖然看見風一樣騎著自行車而來的宋浩時潘曉霜的臉上會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對好學生的好感,還是深深地埋在了花季少女的心裡。15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因為父母爭吵而外出閒逛的潘曉霜,恰好看到了赤裸著上半身瘋狂地騎著自行車的宋浩,作為同學、作為對宋浩已經心生好感的小女生,她怎麼會不疑惑好學生怎麼會突然變得離經叛道的?隨後,宋浩就從小城銷聲匿跡了,作為警察的女兒,潘曉霜怎麼可能不將宋浩與在媒體廣而告之的兇殺案聯繫在一起?

15年裡,潘曉霜也許從來沒有想起過宋浩,但一定也沒有把他徹底忘了,不然,她怎麼可能在宋浩離家15年後重歸之際一眼就認出他!不過,15年以後在潘曉霜的心裡,宋浩已不僅僅是一個好學生,他還是一個因為保送資格被人頂替而命運完全拐了彎的受屈者,他還是一個不得不背井離鄉的亡命者,他還是一個母親病亡父親已另有所愛另有子嗣的孤獨者……總之,在潘曉霜的心裡,宋浩是一個總是生活在滂沱大雨中的失意者,而她,願意做滂沱大雨中的那一縷陽光。

一心想讓15年前的殺人案成為永久的疑案,母親的葬禮過後宋浩便匆匆忙忙離開家鄉。

一心想要溫暖宋浩的潘曉霜,用欄杆砸碎了宋浩車子的前擋風玻璃。人雖被留下了,宋浩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潘曉霜。堅信自己能改善宋浩生活狀態的潘曉霜,就一次次飛蛾撲火。以為將孑然一身的宋浩,終於決定與潘曉霜在一起了,他們結婚生子,以為從此就能在家鄉過上普通人的柴米油鹽的平常日子,然而,15年前宋氏父子想討回公道而失手殺人的罪錯,讓他們深陷泥潭,想要洗淨兩腿泥,僅靠潘曉霜那一縷滂沱大雨中的陽光,怎麼夠?

責怪《風平浪靜》編劇的影迷,還握著這樣一個把柄:老萬被殺案並不是一樁錯綜複雜的疑案,潘曉霜父親他們怎麼用了15年都破解不了?想必,這個疑問在宋浩的心頭也翻滾過,只是,在接受這個事實時宋浩一定心情複雜。幫助已成一方霸主的李唐擺平了釘子戶後,端坐在高速公路收費處迎來送往的宋浩顯得那麼平靜,我以為《風平浪靜》就這麼結束在風平浪靜中了,誰知,異峰突起,宋浩衝出收費室疾跑幾步掄起長棍砸向李唐的汽車。

只有始終凝神屏息欣賞電影的觀眾,才會聽到李唐在交過路費時對宋浩說的那句話,「他(李唐的父親)是回來剪彩的」。這句平常至極的回應,在宋浩聽來卻是雷霆萬鈞,他明白,老萬的命案何以15年都破不了,那是因為又升了官的李市長在一手遮天。他更明白,往後李唐還會來脅迫他幹傷天害理的事。永遠也別想擺脫李家父子,一想到這裡,連即將臨盆的潘曉霜都留不住宋浩,他絕地反擊了。

這個需要陽光溫暖自己的倒黴蛋,怎麼就不明白,想要救贖自己,僅靠潘曉霜是不夠的,他付出的代價是自己和父親的生命。

這部電影的編劇顯然要比宋浩明白許多,所以,讓宋浩來了個魚死網破。宋浩、宋建飛一死,李家父子則無處可逃,而宋浩為自保留下的李唐的罪證,讓總是大雨滂沱的整部電影,有了一個這樣的結尾——我們看到,懷抱嬰兒的潘曉霜微笑地走出了畫面。

「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或許,這並不是每個人心中「今年最好的犯罪電影」,但這個故事終究還是讓我們看到了:罪與罰,父與子,脆弱卻美好的情感……一個小人物的命運羅盤,也藏著時代的滄桑巨變。(吳玫)

來源:中國婦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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