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點點,灑落一片銀輝,夜幕沉沉,暗藏萬千心事。
在這深更半夜之時,又有誰會突然來到大雄寶殿,難道是被如來發現了嗎?
我的心裡不僅稍微有些緊張,連忙與悟空一起隱蔽氣息,將身形隱藏於大殿的牆壁之內。
剎那間,整個大殿裡變得寂靜無聲,就像外面的深夜一樣沉寂。
再看另一邊的地藏王,早已不知在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同諦聽也一起沒了身影。
「果然是個老奸巨滑之輩……」
悟空忍不住低聲暗罵了一句,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不過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趕忙閉上了嘴,因為有一個人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外!
來者盤著一個高高的髮髻,萬道青絲垂落至腰間,身披一襲白紗,顯得是如此空靈聖潔,再加上手中託著一隻寶瓶,瓶裡插著三鮮翠欲滴的根楊柳枝,更是將她襯託出幾分莊嚴的神色。
對於此人,我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正是大名鼎鼎的南海觀音,原來今夜她也未曾離去,一直留在靈山。
看到觀音之後,我立馬給悟空使了一個眼色,讓他不要暴露任何氣息,更不要試圖與我神念傳音。
因為南海觀音雖然只是菩薩之位,但她的道行卻遠非一般菩薩能比,當年我以金蟬之身第一次入靈山時,對方就已被尊為七佛之師,如今時隔千年,必然更加深不可測!
我甚至曾聽聞有人說起,觀音疑似是上古佛修,掌握著諸多不為人知的佛門辛秘,是靈山真正的幕後主事者之一!
與此同時,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李天王抓走的那隻小老鼠,據說她後來偷食了香花寶燭,故而被稱為半截觀音。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不知觀音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又有什麼圖謀?
畢竟香花寶燭乃是佛前祭品,蘊含著無數眾生的願力,被這種力量加身,到底是福是禍,真的很難說!
正在我分神之際,觀音徑直走到了小白龍的身前,不過好在地藏王動手之前已經遮蔽天機,再加上小白龍的刻意偽裝,她似乎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這也讓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料想觀音的手段應該不在地藏王之上。
只見觀音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盤繞在柱子上不斷抽搐的小白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今日之事,皆由命數所定!」
「放眼四海龍族,唯有你的血脈最為純淨,數千年來,三界之中只出現了你這麼一條,擁有返祖血脈的聖靈之龍,所以……這就是你的宿命!」
「鷹愁澗底的祖龍血池,是三界中唯一殘存的祖龍真血,能夠被你吸收煉化,也算是一種天大的機緣造化!」
「當年若非取走了你的龍珠,現在三界之中能夠治得住你的人,恐怕真沒有幾個了!」
說到這裡,觀音的語氣變得愈發沉重,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惋惜的神色。
這時候我忍不住有些擔心,怕小白龍聽到這些話之後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萬一被觀音發現一些端倪,情況可就不妙了!
不過幸好小白龍沒有任何反應,所有意識就像徹底寂滅了一樣,只有兩根龍鬚,在虛空中輕輕地飄蕩。
但是我知道,此時他的心中必然異常憤怒,只不過是在強行克制罷了!
緊接著,觀音稍作停頓,又對著小白龍說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只可惜你的龍珠,早已被煉化成了純粹的能量,融入了整個靈山大陣之中,否則你也不用去化龍池走那一遭……」
「如今之所以把你禁錮在此,也實屬無奈之舉,因為只有用你的純淨血脈,才能保證那一顆祖龍之珠的靈力永不衰竭,維持整個靈山大陣的運轉。」
「唉……三界眾生何其多,又有誰能真正逃脫宿命?」
「罷了……今日我便留你一絲神魂,為你的將來留下一線生機,至於能否打破宿命的牢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言畢,觀音伸手從楊柳枝上,拔下一片閃爍著晶瑩光華的綠葉,而後素手輕揚,使之化作一團朦朧的亮光,緩緩向著小白龍的眉心間飄蕩而去。
「14年前,我曾用此法賜給那猴子三根救命毫毛,如今便送你一片逆鱗,保你一縷神魂不滅!」
說著觀音還扭過頭來,朝著我與悟空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雖然金碧輝煌的大雄寶殿雕梁畫棟,每一處雕塑,每一幅壁畫,都足以吸引一個人的目光,但對於觀音來說,顯然早已不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可她為和偏偏看向這裡?
總之這一幕,讓我的心頭生出了一絲警惕!
觀音明顯知道,甚至可能親身參與了針對小白龍的計劃,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把小白龍變成一個傀儡,為那顆祖龍的龍珠,以及整個靈山大陣輸送靈力。
但是既然如此,她為何又要給小白龍留下一線生機?如此詭秘的行事風格,屬實讓我有些看不透!
他們這群一人口中所說的慈悲,不過是用來欺瞞眾生的幌子,所行一切之事,皆為機關算盡之舉,誰知道這又是布的什麼局?
也許正是做給某些人看的!
想到這裡,我心頭驟然一凜,莫非觀音已經發現了我和悟空,這一切都是做給我們看的?
尤其是想到方才那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一眼,更是讓我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暗自搖了搖頭,這些疑問顯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開的,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
但是觀音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似乎並沒有繼續停留的意思,環顧了一下四周,轉過身軀,向著大殿門外走去。
臨走之時,還留下了一句若有若無的嘆息。
「茫茫三界,芸芸眾生,豈知苦海無邊……」
空曠的大雄寶殿,再次恢復了寧靜,門外的天宇上不知何時飄來幾朵浮雲,遮住了明亮的星月之光,讓整個靈山都顯得有些暗淡。
直到觀音走後良久,我與悟空才慢慢顯出身形,而小白龍也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眸,昂首向著蒼穹發出一聲沒有聲音的怒吼,全身龍鱗紛紛張開,四隻鋒利的龍爪刺破虛空,彎曲成殘月的形狀!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卻將憤怒表現到了極致,這種壓抑的爆發,讓我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涼。
原本可以成為舉世難尋的龍族天驕,擁有無比光明的前程,如今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成了別人手中的傀儡,被人當成工具,當成囚徒,囚禁在柱子上,讓他怎能不恨?
可是細細想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想要在沉默中爆發,卻又不得已苦苦壓制!
看著陷入如此悲憤之境的小白龍,悟空的眼眶竟然也隨之溼潤了起來,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鐵棒,另一隻手則在不停的抓耳撓腮,使勁扯著自己臉上的猴毛,呲著嘴露出滿口尖牙。
許久之後,小白龍逐漸恢復平靜,而且變得十分虛弱,方才那一聲沉默的怒吼,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對於元神破碎的他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為了能夠讓小白龍的狀態暫時穩定下來,我將金蟬脫殼的涅磐之術悉數傳給了他,雖然無法徹底修復原神,但至少可以藉此錘鍊神魂,讓他的魂光不再如此脆弱。
看著虛弱的小白龍再次陷入沉睡,我與悟空也隨之退出了大雄寶殿,畢竟那裡並非久留之地。
出來之後,我讓悟空獨自一人去了西海,去找西海龍王好好算一算這筆舊帳,同時也是為了查詢當年的一些真相。
經過十幾年的患難與共,小白龍在我心裡,早已不是什麼坐騎,更像是我的一個親人,所以這一份公道,必須得找回來!
帶著重重心事和一連串的疑問,我獨自踏上返回藏經閣的道路,在朦朧的月華和暗淡的星光中,走進了那一片燈火昏暗的樓閣。
我轉身關上大門,想要坐在蒲團上好好梳理一下今晚發生的一切,希望能夠理出一個頭緒。
但是回過頭來卻發現,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正盤坐在那裡,帶著幾分笑意看我從門外歸來。
如來!
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之色,瞬間在我眼底閃過!我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心中有些震驚和慌亂,但我還是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出一副謙卑而又恭敬的姿態,衝著對方深深施了一禮。
「弟子玄奘,見過佛祖!」
畢竟現在還不知道對方是何來意,我也只好先試探一下虛實,以便接下來隨機應變。
但對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既沒有問我剛才的去向,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別樣的神色,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對面。
桌上那一盞明滅不定的燈火,從側面照在如來身上,將他這半邊身子照得非常清晰,而另外半邊,卻如同隱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看上去就像光明與黑暗並存,顯得十分怪異。
儘管眼前的情形,讓我的心緒有些起伏不定,但還是走上前去盤膝而坐。
等我坐定之後,他才開口說道:
「闊別500餘年,如今你終於功德圓滿,屬實可喜可賀……」
「還記得當初你在靈山上的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在早課上睡覺,而且有時候一睡就是一天,呵呵,我也是拿你沒有辦法呀!」
如來說的這些話,讓我越聽越迷糊,難不成三更半夜過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不過再看對方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然在回憶500年前的情形,然而他口中所說的往日種種,其實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些虛幻的假象,掩藏著一副醜惡的嘴臉。
如果此時讓他知道我已經恢復記憶,不知又會是怎樣一副錯愕的表情!
正當我暗自思量,如來的話題突然一轉,用略帶幾分嚴肅的口吻說道:
「玄奘,你此次成佛,可知為何?」
呵,我當然知道!這不過是你計劃中的一環,是為了向世人慾蓋彌彰,悄無聲息的收拾500年前的殘局!
而我,不過是一個利用品而已!
但我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可是卻依舊非常恭敬的端起桌上的茶壺,給如來斟滿一杯清茶,而後回應道:
「阿彌陀佛,弟子愚鈍,還請我佛指點迷津!」
如來見此微笑著搖了搖頭:「如今你已是旃檀功德佛,不必如此謙卑!」
「眾人皆以為我讓你走這一遭,不過是一個過場,是故意給了你一個登上佛位的機會和藉口,其實他們都錯了,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聽到如來這麼說,我心中忍不住暗自冷笑,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而且我應該得到的遠比這些更多!
倘若沒有當年之事,你恐怕還沒有資格,以這樣的態度來跟我說話!
我強忍著怒意,聽這些念頭暫時壓在心裡,微微側目,看著書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經書,再聽著如來說的那些話,忽然感覺兩者之間倒是非常相似,都是一樣的冠冕堂皇。
「其實早在500年前,你的修為就已觸摸到了佛境,只因心有雜念,無法實現最終的頓悟,所以才有了十次輪迴之苦。」
「現如今,你終於超脫凡塵,重歸靈山,況且還有功德善果加身,自然有資格登臨佛位!」
「你我雖然曾有師徒之名,卻也不必太過拘謹,芸芸眾生,哪有什麼高低之分?世間一切有為之法,不過虛幻浮名而已!」
此時此刻,我越聽越覺得可笑,一個曾經強取豪奪,佔了我的肉身道果之人,如今竟然擺出一副聖人的架勢,對我滔滔不絕的講述那些,連聽起來都有些刺耳的大道理。
這一幕,是何其的諷刺!
然而最可悲的是,我居然只能看著對方如此裝腔作勢,而且還要唯唯諾諾的應承,甚至連出言反駁都不能!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毫不猶豫的揭開這一層虛偽的外衣,將他曾經的所作所為,都一一擺在面前,讓他那副醜惡到極致的嘴臉,徹底無所遁形!
但是腦海中的理智卻告訴我,現在還不能這麼做,一切都沒有到最恰當的時機,現在所能做的,只有一個字——忍。
我默默放下手中端著的茶杯,因為我擔心自己心中激蕩的情緒,會暴露在茶水的漣漪之中。
聽著如來把這些話一一說完,我以一種最為平靜的語氣,恭敬地回了一句:「弟子,謹遵教誨!」
我現在只希望對方能夠早點說完離開,因為我一刻也不想再面對這副虛偽的面容,他只能讓我從內心深處,產生一股深深的厭惡。
為了掩飾心中所想,我只好閉上雙眼,裝出一副在剛才的對話中有所感悟的樣子,默默體會著所謂的「心得」。
可如來卻好像越說越有興致,緊接著又問了我一句:
「玄奘,你可知我當初,為何能夠成佛?」
這一次,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搖了搖頭。
於是如來繼續說道:「眾生皆有佛性,卻並非眾生皆能成佛,佛性亦有真偽,欲渡自身,見真我,唯有去偽,方能存真。」
「偽佛性者,未斷痴念,縱使登臨佛境,亦不可長久!」
「唯有放下痴恨,戒除貪嗔,斷絕妄念,捨棄執著,以眾生所願為念,以三界之心為心,方可悟世間真諦,證永恆之道!」
如來說這些話的時候,仿佛渾身上下都流轉著一股神聖的氣息,整個人被一種神秘的氣韻覆蓋,宛若顯照在世間的至聖者。
如果不是我早就了解到了曾經的真相,或許真的會把他所說的話當成真理,當成修行路上的不二法門。
可是在了解到那些黑暗的真相之後,我又怎麼可能還會被他這層虛偽的假象蒙蔽,無論他說的如何天花亂墜,都不能掩蓋曾經的事實,更無法抹出他對我所做的一切!
此時我對他的情緒,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厭惡和憎恨,而是一種發自於心底的蔑視,既然在黑暗中行走,又何必披著一層神聖的外衣?
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談論世間的真偽,因為他本身就是虛偽到極致的象徵!
這一刻,我臉上努力裝出一副虔誠之色,可袖袍裡的雙手,卻已經緊緊握到發白,隱隱間發出一陣咯吱之聲。
此時一陣清風穿過那扇敞開著的窗戶,徑直吹過我與如來對坐之地,瞬間燈火搖曳,桌上打開的那捲經書,也發出一陣輕響,隨風翻動了幾頁。
我頓時覺得脊背上一陣微涼,身體微微一顫,原來靈山的夜風,也是如此的冰冷,一直冷到人的心裡!
如來似乎意猶未盡,但卻欲言又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反而在我面前緩緩伸開一隻手掌,他的手心裡,是一顆長相異常怪異的舍利子。
這顆舍利子,一半晶瑩剔透,而另一半卻是如同黑夜般黑暗的顏色,兩種顏色的交匯之處,則是一片灰暗,仿佛黎明之前的霧氣。
我看著這顆舍利子,又看了看一臉莊重的如來,不知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佛門舍利我並非沒有見過,祭賽國在寶塔之上就有一顆能夠散發萬道金光,噴薄漫天祥瑞的舍利子,當年我還曾親自祭拜過。
可是眼下這一顆,雖與其他舍利形狀相同,但卻無半點光華外放,甚至感受不到一絲能量波動,而且還呈現出如此奇怪的顏色,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根本不像是佛門聖物。
如來沒有多言,而是示意我伸手接過去,那種莊重的神情,就像是在完成某種交接儀式一樣。
這時我的內心終於陷入了猶豫,如來手中的舍利子不知是何來歷,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將此物交付於我,其中到底有何玄機,還是有什麼圈套?
可眼下的情形,卻也容不得我再作遲疑,否則必然會引起對方猜忌,只能硬著頭皮接了過來。
那盞殘燈將我與如來的影子,映在身旁的牆壁之上,從那個被放大的身影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我的手掌在隨著燈裡的火苗,一起輕輕顫動。
當我把那顆舍利子接到手中之後,如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仿佛達成了某種夙願。
可是在我看來,這絲笑容是那麼的讓人毛骨悚然,讓人忐忑不安,因為我無法確定笑容的背後,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深意,或者也可以說是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