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陸瑩
最近幾年,90後脫髮的話題屢屢衝上熱搜。有時候是對壓力的調侃,更多是年輕人們無處安放的焦慮。
據國家衛健委2020年公布的數據,當前中國已經有超過2.5億脫髮人士,平均每6人就有1個人受脫髮困擾。而艾媒諮詢數據顯示,60%的人在25歲就出現脫髮現象。據說"脫齡"比上一代人提前了整整20年。脫髮,已經悄然造就了一個從假髮、洗髮水、保健品到植髮的百億大產業。
(圖:央視新聞截圖)
"脫髮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雄性激素脫髮,也叫脂溢性脫髮;一種是休止期脫髮。"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院皮膚科醫生徐宏俊接受縱相新聞記者採訪時說,"遺傳是雄脫最主要的原因,大多數患者都是這種脫髮;斑禿等休止期脫髮和精神緊張、壓力大的關聯更大些。"
在徐宏俊看來,90後的工作壓力、社交壓力的確比上一代人更大,生活環境和飲食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這些因素都可能加重脫髮的進展。"同時,90後更關注自己的形象,無形間又放大了這種焦慮。"徐宏俊說。
如何面對頭頂大事帶來的焦慮,是當代青年都在修習的一堂課。縱相新聞採訪了幾位90後脫髮患者,分享他們與脫髮周旋、妥協或和解的故事——
小王 26歲 男 溫州 銷售/創業者
"頭髮和創業二選一,我選頭髮"
頭髮當然重要了!頭髮少,顯老。不利於找對象。讓人有點著急,這兩年我已經開始相親了。這是遺傳基因沒法改,我二伯三伯和我爸到一到40歲左右,都成了"地中海"。但我爸對我說:"你起碼比我早脫10年。"
是怎麼發現自己開始脫髮了呢?2018年的某一天,我忽然發現我的三七分髮型成不了型了,髮際線變得好高。那一年,我24歲。畢業參加工作滿2年。壓力、焦慮慢慢席捲而來。
我是專科學歷,自知靠學歷沒什麼機會,畢業後就想掙錢,靠自己養活自己,於是做了銷售。2018年,我在賣道路養護材料的原材料,那是個冷門的行業。又因為屬於外派崗位,時間自由沒人管沒人教。我變得很閒。但收入是和業績緊緊相關。我想著掙錢,但這樣怎麼掙錢啊?我開始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每天至少到凌晨3點才能睡。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我想到一個辦法:創業。三個合伙人,我,朋友,朋友的朋友。創業之後,麻煩事兒更多了。資金問題、利益問題,爭論、矛盾。三個人吵架鬧翻了,走一個,來一個;然後又鬧翻,走一個,再換一個。只有我一直到現在。直到現在,這份創業算是穩住了,沒失敗。
有的時候我想,假如不創業,沒有那麼多煩惱,是不是我的頭髮還在?如果能讓我再選一次,窮一點也好,不創業了,我也還是要珍惜我的頭髮。
(圖:視覺中國)
發現脫髮後,我開始研究洗髮水、保健品、求醫問藥。都沒什麼用,看了幾次醫生,確診是"雄脫",也就是雄性激素分泌過多導致的脫髮。醫生說用非那雄胺,我查了下副作用,心理那道關邁不過。我還年輕,還沒成家,還沒女朋友。不至於,真的至於。米諾地爾我吃了頭暈,也沒法用。也研究過植髮,但植髮周期過長,效果因人而異不能保證,一花就是兩三萬塊錢出去了。
最後,我選擇接受這個事實。既然脫髮不可避免,那就學會應對壓力和焦慮。我改掉了挑食、愛吃油炸食品,不時來點夜宵的習慣。不再靠喝酒麻痺自己來助眠,找朋友去打籃球運運動。效果我也不清楚,但好歹我是做了點事情了。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壓力,我們這代90後的確面臨著很大的壓力。一線城市競爭壓力大,像我這樣在二三線的家鄉待著,家庭壓力也不小。可能很困難,但做好自己手頭的一點點小事,努力、付出。該脫髮還是得脫髮,避免不了的,就去面對,慢慢探索著生活。
小喬 26歲 女 上海 電商運營
"上一次進理髮店是十幾年前,花了數千元治脫髮"
哎,只能說我是一個被命運選中的"禿頭少女"。小的時候我頭髮其實特別多,10歲左右,才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就開始脫髮。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到現在,我估計我的發量只有正常人的1/4吧,頭皮清晰可見甚至發亮。
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可能就是遺傳吧。我媽情況和我類似,不過她比我晚幾年,初中才開始變少。上一輩人不覺得脫髮有什麼問題,媽媽覺得可能是讀書太辛苦了,讀大學、工作了,慢慢會好的。
事實證明,並沒有。成年後,我還是因為這件事感到非常自卑。
上一次去理髮店大概是十幾年前了,不記得了。我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了tonny老師評價我頭髮少啊有這樣這那樣的問題。就自己上手剪,扎兩個辮子、兩頭一剪,或者所有頭髮捋到前邊,整齊地一刀剪就是了。差不多就行了。我都不怎麼想照鏡子看到自己的頭髮,一看就難過。
(圖:視覺中國)
我在電商公司做運營,很多時候要見客戶,做匯報。有時候我想,如果我頭髮更多點,能好好做個造型,也許我的自信心就能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工作的時候發揮更好。雖然我身邊的人,我的客戶,沒有指摘過我頭髮、形象的問題。但對我來說,客戶總歸會看第一印象,形象氣質某種程度也會影響客戶對你專業能力的判斷。像我這樣,氣質上就沒法拿捏到位。
因為頭髮這事,我找過兩次醫生。在網上搜經驗帖去掛專家號。要治就找最好的醫生治。第一次在南京找了中科院皮膚研究所的專家,吃藥不見效果又有點過敏,就不了了之了。我想這麼厲害的專家都沒辦法,那可能是真沒救了。今年在上海,我又了解到上海九院整形科有專家能有辦法,去了一趟。醫生給我開了一堆藥,內服外用的,還有物理療法——每周三次,戴雷射生發帽,據說能刺激毛囊生長。全部加起來這一趟也花了快8000元了。就這樣,死馬當活馬醫吧。
(醫生給小喬開的治療脫髮的產品,光雷射生發帽就花了6000多。圖:受訪者供圖)
電商運營的工作強度很大,日常加班,每年怎麼也得有幾百個小時的加班。今年9月我辭了職。一邊休息,一邊治一治我的頭髮。最近又開始找工作了,希望去甲方公司,換個壓力不那麼大的環境。至於頭髮,試試看吧。
高峰 29歲 男 上海 國企員工
"坦然吧,面對脫髮"
我21歲就開始脫髮了。問了醫生,查了資料,都說脫髮和家族遺傳有關。但問題是,我爸、我爺爺、我外公,還有其他家裡人都沒見有一個問題。於是,我也懶得找原因了,坦然接受。
大學的時候,因為沒留過長頭髮,很好奇,試了試留披肩長發,把劉海三七分。能留多久留多久,不到萬不得已不去理髮店。然而,有一天照鏡子,我發現這劉海稀疏了。大學畢業那年,脫髮的進展很快。劉海兩側原本有頭髮的地方,禿了。
有時候我想,是不是留長髮把這輩子該長的頭髮都長完了,就只能開始掉。(笑)
我開始害怕去理髮店,想辦法用各種方式把高高的髮際線遮住。2018年初,我換去了一家大型公司工作,領導對形象要求比較高。審視了下自己,我突然發現,遮遮掩掩的髮型,顯得囉嗦,不清爽。乾脆全推了,理了個圓寸,髮際線高就高吧。結果朋友們紛紛點讚,說這個髮型好,整個人看起來既乾淨又精神。我也這麼覺得。
我現在明白,脫髮不應該成為年輕人的心理陰影。能治療當然儘早治療,沒有辦法那就坦然接受,試圖去掩蓋反倒是更糟糕。個人形象、生活的精緻感,和頭髮的沒什麼太大關係,內在更重要。
(圖源:IC Photo)
相關數據顯示,95%脫髮由遺傳導致。遺傳性的雄性激素脫髮難以預防,也無法根治。畢竟,這是英國王室也難以應付的難題。
"遺傳性脫髮的進程一旦啟動,不加幹預的話,隨年齡增長,情況逐漸嚴重,最終可能導致謝頂。但發現得越早,年齡越小時給予非那雄胺、米諾地爾等藥物治療。可以很好地保留現有頭髮,促進頭發生長。"徐宏俊告訴縱相新聞記者,藥物治療半年以上才有效果,一定要堅持,雄脫目前無法根治,但藥物治療能起到控制、改善的作用。
對於精神壓力導致的脫髮,上海精神衛生中心住院醫師姚灝接受縱相新聞記者採訪時說:"斑禿,是一種身心疾病。有時人不一定意識到自己精神壓力大,但先在身體上有了這個反應。斑禿後期是可以自行恢復的。拔毛癖屬於精神疾病,也會導致脫髮,需要精神科醫生來處理心理上的壓力、焦慮等問題。"
徐宏俊醫生建議:年輕人脫髮不必焦慮,短期內不會發展得特別嚴重;不要立馬購買生發防脫產品,首先要找到以毛髮為主的皮膚科醫生,判斷是哪一種脫髮再對症下藥。
脫髮,折射出這一屆年輕人初入社會的焦灼,又帶來新的外貌焦慮。不過,哪一代都沒有真正的坦途,聽醫生的話,放開心胸,頭髮就算回不來也會快樂些。
(應受訪者要求,小王、小喬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