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莊周夢蝶是一個廣為人知的寓言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實驗。在解讀這個故事時,無論學界還是民間往往都從敘事層入手,將之分解為莊周夢蝶以及蝶夢莊周。這種研究方法將夢中出現的事物當成一種既定的現象,從而忽略了夢這個行為本身。莊周夢到的為何是碟而不是其他動物?這個問題在20世紀之前或許無從回答,但如今卻可依託榮格的心理學理論對此進行探討。
一、為什麼選擇榮格而不是弗洛伊德?
「人們為什麼對榮格心理學和道家哲學同時萌發興趣呢,我認為正是由於他們觸及到了我們心靈的危機以及我們的意義」,這是心理分析學家戴維·羅森在論及榮格和道家關係時說的一句話。在《榮格之道:整合之路》中,羅森還進行了更為詳細的論述:榮格心理學在本質上與道家的自我完善是一致的,兩者都放棄對於意識自我的固執,而回歸自性與道。受羅森對榮格與道家之間關係的揭示啟發,筆者認為可用榮格心理學理論分析莊子之夢。
20世紀最為有名的釋夢者不是榮格,而是榮格的老師弗洛伊德。此處不選用弗洛伊德理論,一是因為榮格理論本身跟道家思想有明顯的一致性,而弗洛伊德理論並不具備;二是因為在具體的釋夢方法上,榮格在繼承弗洛伊德理論的同時還進行了優化,使之更適合解讀文化內涵極深的莊周之夢。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潛意識願望的化裝滿足,夢的化裝通過夢的檢查和和夢的象徵完成。而榮格則認為夢並不需要化裝,它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理現象。在具體的釋夢方法上,弗洛伊德傾向於客觀層面,即把夢中出現的每一種意象等同於真實的對象;榮格則傾向於主觀層面,即把夢中的意象當成是夢者人格的組成部分。此外,榮格還認為夢向我們透露著自性化的信息,這些信息不僅僅來自於個體經驗,還來自於世代累積的人類共同的集體潛意識。
二、莊周之夢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在《齊物論》的結尾,莊子講了一個夢蝶的故事。這個故事分為四層:莊周夢蝶,蝶夢(變)莊周,不知誰夢誰,此為物化。在《齊物論》的麗姬故事中亦有關於夢的描述: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由此不難看出莊子的釋夢法特別古老特別民間,也就是說莊子對夢的認知並未超越時代。
再看《人間世》中的神木之夢、《至樂》篇中的髑髏之夢及《外物》篇中的神龜之夢,這幾個故事都是託夢以說理,帶有明顯的虛構痕跡。相比之下,夢蝶顯得格外真實。由此,筆者認為莊子當年真的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看見了蝴蝶。那麼莊子夢到為什麼是蝴蝶呢?
依據榮格理論,夢具有補償功能,也就是說夢會幫助夢者實現一些清醒時完成不了的願望,這個願望可能是隱藏的也可能是顯現的。這可以解釋為什麼莊子夢見的為何是一種能飛翔的動物,因為追求逍遙之境的莊子心中無疑是有明顯的飛翔願望。但這卻解釋不了為什麼出現在莊子夢中的是蝴蝶,而不是鯤鵬(《逍遙遊》)、海鳥(《至樂》)或鳳凰(《秋水》)。當然,有一種最簡單的解釋是,莊子夢蝶之前見過蝴蝶,所以蝴蝶出現在了莊子的夢中。但榮格指出,夢中的信息不僅僅來自於個體經驗,還來自世代累積的集體無意識。再者蝴蝶雖然具有審美價值,但在莊子作品中與其他被讚譽的神獸相比,實在顯得太平凡。於是筆者猜測,蝴蝶在莊子的心中是神聖的,或者說一種世代累積的集體意識影響了莊子對蝴蝶的認知。
通過查閱相關資料,筆者發現苗楚文化同源,而苗文化中存在蝴蝶崇拜。在《楚文化的淵源與三苗文化的考古學推測》一文中,考古學家俞偉超指出:三苗與楚同源。對於莊子的生地有宋人說、宋人說、楚人說、魏人說等等,但以楚人說為眾。朱熹在《朱子語類》中這樣寫道:莊子自是楚人;王國維注「莊子之徒生於南方」時寫道:莊子楚人,雖生於宋,而釣於濮水」。
在苗族傳說中先祖姜央由蝴蝶媽媽所生,因此苗族文化中有蝴蝶崇拜。苗族最盛大的祭祀活動鼓藏節的主要目的,就是祭祀蝴蝶媽媽。結合莊子是楚人及苗楚文化同源,筆者認為莊子本人也受到了苗文化影響,具有蝴蝶崇拜。這不僅可以解釋為什麼莊子夢到的是蝴蝶而不是其它動物,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莊子為什麼會把蝴蝶這種略顯普通的動物作為主角寫入寓言。
三、莊周夢蝶故事對夢的超越
許多論者認為莊子省略了蝶夢莊周的過程,從「不知周也」到「蘧蘧然周也」之間僅有一句「俄然覺」。但實際上從蝶變為莊周,這就是第二個轉換的過程。在莊周之夢裡莊子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以為自己是蝶,既有蝶的形態亦有蝶的認知。這種轉換是通過夢來實現的,從現實到夢境,莊周由莊周變成了蝶。莊周醒過來,是從夢境回到現實,蝶又變成了莊周。
蝴蝶屬於完全變態發育生物,蛹和蝶無論形態結構還是生活習性都完全不一樣。莊周夢見自己化為蝶,這個過程與蛹化為蝶的過程有驚人的相似性。作為蛹的蛹死去了,但作為蝶的蛹卻獲得了新生。同樣在夢境中作為莊周的莊周已經死去了,但作為蝶的莊周卻變得逍遙自在。由此可以看出,莊子的物化思想中包括生死轉換。正如《大宗師》中所言: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蝴蝶的蛻變是單向的,而莊周化蝶是雙向的。這是莊子的天才之處,他敏銳地注意到了從蝶到人這個過程。莊子並沒有把夢醒當成一件平常之事,而是對此進行了一番超越,藉此發問道: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如果是蝴蝶夢周,那麼就存在兩個夢,一個是蝶夢之前的莊周,另一個是蝶夢發問的莊周。談到此處不免嗅到一些懷疑論的味道,但筆者認為莊子之意並非指向懷疑論,而是生死轉換哲學。
莊子在取消夢境和消失的界限時,也取消了生與死的界限、毀滅與生成的界限。於是莊子妻死莊子鼓盆而歌,因為在莊子心中生與死是一個轉換的過程,她的一生不過是從無變為有再歸於無。正所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
結語:
榮格在自傳的序言中, 開篇即做了這樣的表述: 我的一生是無意識自我實現的一生。無意識引領著榮格探索精神世界的秘密,正如蝶之精魂引領者莊子探索道的奧妙。
參考文獻:
莊子 《莊子》榮格 《榮格自傳》俞偉超 《楚文化的淵源與三苗文化的考古學推測》吳一文 《「莊周夢蝶」文化淵源探考》弗洛伊德 《夢的解析》c·s霍爾 《榮格心理學入門》戴維·羅森 《榮格之道 整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