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位於西安碑林博物館第二陳列室、今年1347歲的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全貌。
8月29日,西安碑林博物館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前擠滿了參觀的人。
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宋拓剪裱本局部拍圖。
記者 毛毛文/圖
它,有兩位皇帝為其作序、寫記。它,敘述了玄奘法師赴印度取經和回國譯經的史實。它,由唐代懷仁和尚傾數年之功,花千金之巨,遍收全國王羲之書法,集成此碑,成為世人學習王羲之書法的經典範本。「飄若浮雲,矯若驚龍」的王字;一心求法,百折不撓的玄奘;歌舞昇平、開放包容的大唐盛世,都藏在這懷仁集王聖教序碑中了。
姓名:懷仁集王聖教序碑
年齡:1347歲
職稱:國寶級
國寶戶籍登記年齡:1996年
出生時間:唐鹹亨三年(公元672年)
現住址:西安碑林博物館
聯繫電話:(029)87210764
8月29日,雖已入秋,但西安的天氣依然炎熱,當記者來到西安碑林博物館參觀時,這裡人們的熱情就像這天氣一樣熱度不減。在導遊的帶領下,圍繞在各種名碑前,聽講解員敘述那跨越千年的故事,梳理中華民族的文化脈絡,通過黑黝黝石刻的流動線條尋找中華文明。
當記者來到西安碑林博物館第二室東側的陳列室時,發現在一座高350釐米、寬96釐米—108釐米、厚28釐米的石碑周圍,早已擠滿了興奮的人們。他們當中有人用放大鏡認真查看石碑上鐫刻的每一個字,生怕漏掉一撇一捺。這就是西安碑林博物館著名的石碑——懷仁集王聖教序碑,碑林藏石編號624號。1996年此碑被國家定為國寶級文物。
1 它曾散落在山野間 北宋初期被保護
懷仁集王聖教序碑立於唐鹹亨三年(公元672年),碑題《大唐三藏聖教序》。螭首方座,碑身上小下大,碑文30行,行83字至88字不等,共有1904個字,是由初唐時期長安弘福寺僧人懷仁經過24年的努力從王羲之的若干墨跡中輯集出來的碑刻。他巧妙地將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玄奘法師和王羲之這些當時及後世人們耳熟能詳的重要歷史人物勾連起來,製作出真正具有紀念性的作品。
碑文內容包括:唐太宗李世民為玄奘法師翻譯佛經作的序文,序文敘述玄奘赴印度取經和回國譯經的史實,並有皇太子李治(即高宗)作的記,與太宗答敕、皇太子箋答、玄奘所譯心經五個部分,最後將譯經潤色文字的大臣銜名也附刻於石碑後,此碑通稱三藏聖教序碑,因碑頭上橫刻七尊佛像,也叫七佛頭聖教碑。由於是唐代懷仁和尚傾數年之功,花千金之巨,遍收全國王羲之書法,集成此碑,故民間稱「三絕碑」「千金碑」,是世人學習王羲之書法的經典範本。
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原立於長安修德坊弘福寺,唐末天祐元年,朱溫脅迫昭宗東遷洛陽,毀長安宮室民居,懷仁集王聖教序碑也和其他許多名碑一樣,散落於長安郊野,至北宋初期,才被移到京兆城中的孔廟保護起來,成為組成「碑林」的最早名碑之一。碑體現留有在關中大地震中斷裂並被後人修復的痕跡,碑體上的個別字跡已經模糊,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它的名氣。
記者望著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前湧動的人群,不由得浮想聯翩,在1300多年的歲月中,有多少文人墨客對它頂禮膜拜,有多少人在此聆聽它的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此仰望和致敬,並延綿至今。
2 碑文描述了玄奘西天取經的艱險歷程
玄奘13歲時便在洛陽淨土寺誦習佛典,後遊歷全國各地,遍訪名師。隨著學業的日益長進,他的疑問和困惑也越來越多,而這些疑惑又非中國佛典和高僧所能解決,於是下決心去佛教的發源地印度取經求法。
懷仁集王聖教序碑碑文中描述了玄奘西天取經的艱險歷程,可謂是歷盡艱難、九死一生。玄奘一路上經過蒼茫的戈壁沙漠,那裡沒有水沒有路標,只有從前走過的馬匹、駱駝留下的糞便,或是一堆堆屍骨。玄奘走過茫茫大雪覆蓋的雪山,經歷了戰亂、匪患、寒冷、飢餓、缺衣少食等諸多困難。可這些都沒能使玄奘失去信心,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玄奘終於到達了印度。
玄奘到達印度後,遊學各地,並且演講佛典,還跟印度學者討論佛學理論。玄奘這次西行,歷經17年之久,5萬裡行程,經過138個國家,帶回了佛教經典520篋、657部,舍利子150粒,金銀佛像7件。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正月,沿著事先規劃好的路線,從朱雀大街到弘福寺數十裡,官民夾道歡迎,唐太宗也接見了他。
今天我們要去印度,坐飛機來回不過兩三天。可1000多年前要出遠門,只能靠雙腳和畜力,因此,玄奘被後人稱之為促進中外文化交流的傑出使者,其愛國及護持佛法的精神和巨大貢獻,被魯迅讚譽為「中華民族的脊梁」。
唐太宗對於玄奘西行取經的精神非常欽佩,對他在佛學方面的成就也極為推崇。於是,委任他在長安弘福寺中專門翻譯經書。貞觀二十年(公元646年),玄奘將《大菩薩藏經》20卷、《大唐西域記》12卷及翻譯完成的《諸經論》呈給唐太宗,並請他為《諸經論》欽賜一篇序文。唐太宗十分重視,不敢輕易動筆。兩年後,御製序文才撰寫完畢,全文共781字。隨後,唐太宗會聚百官,在明月殿上,命弘文館學士上官儀將《聖教序》當眾宣讀。
與此同時,玄奘還邀請皇太子李治寫了一篇《述三藏聖記》,全文579字。玄奘自己又翻譯了一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與《聖教序》一同放在《諸經論》的卷首。
據記載,剛開始玄奘請求唐太宗賜序,並未被理會。接著,他借《西域記》修成之際,再次上表請賜,唐太宗再次拒絕。後來,唐太宗在玉華宮見到玄奘時,還勸其還俗。在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的斡旋下,玄奘重提賜序,這次得到了唐太宗的應允。
3 懷仁和尚歷經24年完成了集字拼文任務
唐太宗的《聖教序》和皇太子的《述三藏聖記》寫成以後,大臣們為了使其永垂後世,就籌備刻碑立石。唐太宗酷愛王羲之的書法,讚揚王羲之的書法是「盡善盡美」。文武百官提議用王羲之的書體來刻《聖教序》碑。經過商量,邀請懷仁和尚來擔任集字拼文的工作。
懷仁承擔的這項工作,實屬不易。懷仁是根據王羲之《蘭亭序》《喪亂帖》《九月十七日帖》《奉橘帖》以及趙模的《摹集右軍千字文》等作為集字藍本,全碑共1904字,字字精雅飄逸,款款相映成趣。書法秀勁超群,一氣呵成,世稱「千王碑」。全碑將王羲之的楷書、行書、草書雜糅其間,大膽地搭配、組合、集成,動靜結合,揮灑自如。碑刻的筆法十分豐富,楷、行、草、隸、篆各種筆法無不用之其中;集字新穎生動,平中見奇,開合有度,欹正相依,靈動多姿;重複的字、偏旁部首無不體現變化翻新。
在集字刻碑過程中,懷仁看到的不同的真跡,字的大小本身就有不同,所以,他必須先確定需要多大的字,有一個大致的範圍,才能使得全篇協調,然後再根據實際集字過程中的需要,調整大小,有可能原字大要縮小,原字小要放大,更有可能根據章法的需要,誇張放大某一個字或者縮小某一個字,以求得跌宕起伏的節奏變化、錯落有致。這件作品開創了書法集字的先河,其難度之大,藝術價值之高,令人敬佩。
經過懷仁和尚24年的艱辛勞作,鹹亨三年(公元672年),玄奘逝世8年後,懷仁集王羲之行書最終完成,刻石立於弘福寺。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對後世書法尤其是當代書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明朝王世貞《弇州山人稿》評:「《聖教序》書法為百年楷模,病之者第謂其結體無別構,偏旁多假藉,蓋集書不得不爾。」「極備八法之妙,真墨池之龍象,蘭亭之羽翼也。」清朝王澍《竹雲題跋》:「自唐以來,士林甚重此碑,匪直《興福寺》《隆闡法師》等碑為顯效其體,即李北海、張司直、蘇武功亦從此奪胎。」雖為集字,但如同書寫一般,章法自然,氣息貫通,左右避讓,上下呼應。單字更是無可挑剔。碑文亦有「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眀珠,詎能方其朗潤」的佳句,這固然是唐太宗李世民讚揚玄奘的語句,而用來形容王羲之的書法,卻也恰如其分。
自從唐太宗成功地將王羲之書法地位推向頂峰以來,以王羲之為首的「二王」系統書法統領書壇1000多年間,並無人能撼動其書聖地位。
西安碑林博物館館員、西安碑林博物館書法藝術中心主任王冰向記者介紹說:「在傳衍至今的王羲之書法系統中,唐代懷仁集王聖教序碑之書,是僅次於《蘭亭序》的一件王羲之書法名品。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在形式上既迎合了唐太宗崇尚王羲之書法的意願,又滿足當時社會流行佛教的時尚需求,是一舉多得的舉措。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問世,剛開始很大程度上只是為了傳播碑文內容,現在卻有所不同,它第一次因為書法的原因而刻石,那就是所謂的『帖』了。許多字是《蘭亭序》和其他王羲之著名作品所沒有的,它為後世人們學習、了解王羲之的書法風格提供了大宗的重要材料。」
唐太宗要求以集字的形式立碑,顯然代表了皇室對王羲之字的傳統尊崇和品位,是具有象徵意義的文化事件。在懷仁集王羲之行書的影響下,後世以集王字構擬碑文成為一種風尚。《聖教序》《述聖記》頒布之後兩個多月,就被迅速地抄錄於佛經之前,傳播速度令人震驚。
初唐時所謂王羲之法帖已經達到2000多卷,其中行草佔據大半,因此集字只能以行書為主,兼用部分楷書、草書。雖然宮廷收藏豐富,但要從浩繁的手卷中找出每一個可能採用的字跡,並組成一篇鴻篇巨製,是件相當有難度的事。用行書書碑的這些信息對當時社會有很大的引領作用,而行書最早的用途並非正式場合,唐以前碑石用行書也是罕見的。
記者猜想,懷仁和尚在集王羲之書的時候,已經想到了這塊石頭會不朽。因為如果不是抱著這種信念,懷仁集王聖教序碑絕對不會那樣精彩。他為皇帝集的這篇序,他為玄奘立的這塊碑,在未來的1000多年裡,成了書法史上一座不可磨滅的豐碑。
記者手記
用堅石壘成的書法大博覽
站在已1347歲的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前,望著一片黑黝黝的流動線條,可以想見,古人在叮叮噹噹間,把中國文化的生命基元鐫刻在了石碑上。它是一個載體,有風範,有意態,有表情,又協和四方,對話眾人;它,有造型,有節奏,有徐疾,有韻致。這永恆的線條,永恆的黑色,至簡至樸,又至深至厚,推進了中國文化的美學品格,刻畫出了一個民族的永久的生命線,是人類的奇蹟。
一般所說的書法,總是有筆有墨,但是我們所看到的文字卻不見筆跡和墨痕,而是以堅硬的方法刻鑄在石碑上。中國文字在聲響、石屑、火星間,出現了特殊的遒勁度和厚重感。千百年來,在這塊遼闊的土地上,掙不脫的就是這些黑黝黝的流動線條,它書寫了歷史,同時也書寫了自己的歷史。
在王羲之去世200多年後建立的唐朝是多麼的意氣風發,但對王羲之的書法卻一點也不敢「再創新」,就連唐太宗,這麼一個睥睨百世的君主也是這樣。他知道,江山易改,文化經典不可再造。唐代那些大書法家,面對王羲之,一點兒也沒有盛世之傲,永遠的臨摹、臨摹、再臨摹。他們的臨本,讓我們隱約看到了一個王羲之,也看到了一群崇拜者。
唐太宗自己的書法很好,但刻石用字,全由懷仁和尚從王羲之遺墨中一個個去找、去選、去集。皇權對文化謙遜到這個地步,讓人感動。王羲之去世20多年後建立的北魏王朝,推進漢化,崇尚佛教,糅合胡風,鑿窟建廟。經過一系列氣魄雄偉的文化重建工程,把中國文明、世界文明、農耕文明、遊牧文明通過可視、可觸摸的藝術形態融會貫通。於是,碑刻也隨之興盛,刻經、墓誌、山詩、碑銘大量出現,構成了用堅石壘成的書法大博覽,讓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瑰寶得以傳承,並經久不衰。
據了解,絕大多數古代的書法作品,特別是唐代之前的作品,都是通過碑刻的形式保存下來的。毫不誇張地說,中國書法史如果掩去這些名碑,將只剩下一堆殘編斷簡。
懷仁集王聖教序碑在中國宗教史和書法史上,價值非凡,無與倫比。
編輯: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