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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軍營,那群士兵
文/楊西京 侯發山
11
張文英
利用自己的威信敲山震虎未得收效,使張嵩山不能再漫不經心了。他想,作案對象不在這十一人當中,那麼,疑點就集中到張文英身上了。
張嵩山歷來重視勤雜人員,不少連隊出事,都出在勤雜分隊上,即所謂「燈下黑」。因此,張嵩山讓勤雜人員住在一起,由文書負責管理,並且站哨。公差勤務,與戰鬥班一樣,不得特殊。張嵩山到勤雜分隊宿舍看看,張文英還沒回來。張文英平時愛呆在僻靜處,會不會掂個包在菜地周圍自學哩?
張嵩山走出連隊院,踏上柏油幹道,他隱隱有點煩躁,因為把疑點放在張文英身上的判斷,連他自己都把握不準是否正確。
1978年初,張文英入伍來到指揮連。他曾連續三年在師專業訓練中拿了第一名,兩次立三等功。可直到1980年底,還是個「模範團員」。他說,我像個沒有天賦的運動員,在進步的跳杆上,難以越過黨員的高度了。原因呢?第一任連長向繼任者交班,給他的評語是:掃帚疙瘩不過半斤重,他掂不起來。僅此一條,想入黨,門都沒有。第三任指導員第一次搞教育,引用了五個自然科學家的軼事,三個講得缺胳膊斷腿,他起立糾正。後果嘛,頭上戴了頂驕傲帽。1981年,他進入黨員發展計劃。六月份,連隊發生了一起重大政治事故。他分析原因,認為連隊主官頻繁調動,是一條重要原因。他寫了篇文章——《應相對保持基層主官的穩定》,發表在軍報內參上。連長是1968年的兵,早就活動著進機關,此文發表的結果,連長的希望落空。當然,張文英發展計劃很快也夭折了。
張嵩山了解到這些事,幾次找張文英談心,都被對方笑呵呵以各種理由推辭。當時張文英是有線二班長。他開始喪氣了。心想,這樣的班長,一定有潛在的壞毛病。
指導員楊伊洛是團裡原新聞幹事,比張嵩山晚調來一個多月。同樣弄不明白張文英笑呵呵的拒絕是為什麼。不過,指導員未灰心。直到1982年8月,兩個人不知何因,好得不得了。有天晚上,指導員對張嵩山說,今晚咱們和張文英談談。談談?張嵩山答,談談就談談唄。
談心快結束時,指導員突然問張文英:這幾年,是什麼力量促動你年年把本班帶為先進班,並且對自己有看法的幹部相處的還算可以?
張文英低下頭,遲疑了好一陣,看著兩個主官的誠心樣,感動了,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四年多的連隊生活,我有個發現,文化高的戰士如果受文化低的連隊幹部領導,結局多是悲劇。實在地講,我一直有這種悲劇的感覺。」
張嵩山只覺得耳朵發燒,嗡嗡亂叫,似乎耳畔爆了聲炮竹,耳朵的嗡嗡聲傳到頭上,整個腦袋直轟鳴。他掏出清涼油,抹了抹太陽穴,靜聽下文。
「在這種情況下,我自己,並教育本班士兵,用三種方法處理與領導間的關係。一、選優法。一個沒有任何專長或沒有為部隊建設做過一定貢獻的人,一般是不會提幹的。作為士兵,我首先看幹部的長處。就說第三任指導員吧。有一天晚上,我坐在俱樂部摘記《青年心理學》的要點。下一點時,他起來查哨,說我不務正業,違反作息制度,還當即撕毀了我已經記了三十多頁的讀書筆記。點名時,他批評我:『一個班長不帶領全班搞訓練,做好人好事,而是半夜三更不睡覺,坐那看雜書。稱職嘛?』有段時間我神經衰弱,失眠。他叫大嫂從家鄉寄來特產白梅豆,每晚親自燉好,送到我床頭。堅持了一個多月。病好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裡,我拉著指導員的手,說指導員,你簡直是個有著慈母心腸的好兄長哇!然而,您,僅僅是個好兄長!八十年代的士兵,僅僅需要這些嗎?……但能怨這一茬幹部嗎?……想到這,我含著淚哭了。」
張文英聲音有些啞,楊伊洛起身衝了杯白糖水,捧放到張文英面前。張嵩山看見,指導員倒水的手,激動得直發抖。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嘆了口氣:到底是機關幹部出身,感情太脆弱了。
「二呢,自我矯正法。軍人看問題,左眼的主光應該是貢獻性,右眼的主光應該是犧牲性。四年多來,我用這兩把尺子,矯正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復原以後,或操作于田野,或烹調於灶間,或與妻兒嬉戲於小院。
「三呢,主動彌合法。作為一個士兵,我首先想到自己生活環境的特殊性。一切的個人愛好、習慣,都要服從於這個特殊性。這種特殊性,表現在軍隊的高度集中性和高度的紀律性上。號聲,哨聲,口令聲,指揮著軍人的行動;條令,條例,支配著士兵的自由。從某種意義上講,幹部正是這種特殊性的保護者、監督者。因此,士兵要想到服從幹部管理的這種特殊意義。任何一個自覺的服從,都必須有一個感情上的傾向為基礎。這就要求士兵平時要自覺與幹部做到感情上的融洽。為此,我注意多幹一些彌補自己缺點的工作,從各方面尋找與幹部的共同語言,促成共同行動。恰如在雙方之間的心靈裂溝上架起一座座小橋,雙方感情可以涉橋而過……」
夜深了,張文英離去。張嵩山心河裡,被「三法」攪亂了。
張嵩山本來對張文英感情一般,如此一來,這「一」便分為「二」了。第一種感情,像浮在水上的油:這是個有本事的兵。連隊的榮譽,離不開這些「尖子」。第二種感情,像沉在水裡的沙,「文化高的戰士如果受文化低的連隊幹部領導,結局多是悲劇」,嗬,啥意思,弦外之音不是說我這個連長文化低嗎?
指導員感慨道:「我們應該拜這樣的戰士為師嘛。」
張嵩山聞聽此言,心裡更不舒服,便從玻璃板下取出一張新聞圖片。圖片上,張嵩山站在連隊門口,歡送兩位來隊看望兒子的老人。兩個老人各拉著他的一隻手,真誠地吐著心裡話。張嵩山抖抖這張剪下的報紙,提醒楊伊洛:「老兄,還記得1979年你拍的這幅新聞圖片吧,自己宣傳的經驗,不會前腳走,後腳擦吧?」
楊伊洛笑起來:「老弟,我只是想提醒您一點,新聞最大的特點是它的時效性。今天看昨天的經驗,就含有落後的因素了。我不僅喜歡宣傳經驗,更喜歡創造經驗。」
「我忘不了這兩位老人的話,特別是這位大伯的話,他說,養兒三忌。一忌慣,二忌寵,三忌嬌。連長,我這孩子不懂事,您嚴加管教。五年來,我接待了一百五十一位來隊親屬。臨走,十有八九交代的都是這樣的話。百家百子,百子百性兒,百性兒百管法。帶兵,也是這個理兒,得像當爹的那樣嚴厲,為娘的那樣慈善。老兄呀,老張提醒你,你有點『百子一管法』,少點子,缺心眼。」
指導員好脾性,哈哈一笑:「如此說來,咱倆不成了封神榜上的聞仲子牙,要鬥鬥帶兵的法寶嘍?」
兩人同時笑起來。他們倆新兵連是一個班,一直要好如兄弟。一個彪悍,心裡有條河;一個清澈,胸中有條江。再大的分歧,最終也是一笑了之。
(本文原發《奔流》2018年第9期和10期,曾獲第二屆奔流文學獎,作者自薦,刊發時有改動。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楊西京,曾用名楊西景。1951年生。從軍十九載,地方工作十六年,直至退休,一直熱愛寫作,先後在省市以上媒體發表新聞,公文,文學作品五百多篇(部)。
侯發山,河南省小小說學會秘書長,鄭州商學院客座教授,鞏義市文聯副主席、作協主席。著有小說集23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螢屏。部分作品被譯介到海外。小小說金麻雀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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