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2年春,一個晴朗的夜晚,古巴比倫遺址以北,偉大的哈裡發曼蘇爾佇立在蜿蜒的底格裡斯河邊。在他身旁,成群結隊的聖賢正仰望著星空。
雖然未過半百,曼蘇爾已然擁有從北非到印度的大片土地,他的國家比羅馬帝國巔峰時期還大。
在這片廣袤的疆域內,包含了各種各樣的地理環境和不同的社會文化。大權在握的哈裡發此刻正在為新的帝都選址,以求鞏固帝國的統治。
建於公元3世紀的薩珊王朝遺址,位於伊朗南部
今晚,這些觀星者聚集在曼蘇爾身邊並非偶然。這些都是有學問的人——都是佔星家——他們來自中亞和中東。他們之所以被召喚至此,完全是由於他們擁有智者的身份。他們認為,星辰的排列和塵世俗事有重要的關聯。他們的職責,是要用他們的天堂學識,來決定開建新都的良辰吉日。
在對天空進行了一番測量後,他們得出了一致的結論,確定了一個相同的日期:762年7月31日。這是個上天選定的日子,曼蘇爾將在這天開建他的新都,這個新都就是後來的巴格達。
底格裡斯河畔的巴格達曾在半個世紀內是全球最大、最繁華、最有活力的城市。它不僅是中世紀的一大中心,還點燃了八個世紀後傳遍歐洲的科學變革之火。
學者和數學家在巴格達的「智慧之家」裡翻譯託勒密等人的古希臘天文學著作,發明了代數學,還創造了一直沿用至今的印度-阿拉伯十進位數字體系。
智慧之家。1237年由Yahyá al-Wasiti創作的《哈裡裡的馬嘎瑪》插圖
巴格達創建後一百年,統治者資助了全球最偉大的天文臺項目。裝備了數學設備的天文學家用極高的精度對天空進行測繪(那時候還沒有望遠鏡),並首次提出了行星和恆星在天球上圍繞地球運行的概念。這個天文臺及其繪製的星圖,在現代天文學崛起、原始佔星學沒落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指導曼蘇爾創建巴格達的佔星家可能不會想到,他們也為自己職業的消亡出了一份力。
特裡內費上空的星座
繁星密布的天穹每晚都會以同樣的步伐在我們頭頂旋轉。除了五個亮點外,其餘的排列方式是不變的。這五個亮點是行星。它們比那些遙遠的星更亮,它們位於星座前方,在天空中月復一月地前進。
古人,包括那些巴格達創建前數千年的古人,被這種規律性迷得神魂顛倒。
星空下的「哥貝克力石陣」。這個石陣位於土耳其東南部,是人類最古老的建築之一,可以追溯到人類農耕時期的源頭,距今約有11500年
這些觀星者注意到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現象:星空的圖案會隨著季節變化。恆星和行星位置的變化,似乎預示著天氣的變化、遷徒的腳步和晝夜的長度,於是很自然地把這種聯繫誤解為因果。
古代佔星家相信星相的變化不但可以預示天氣,還會和地球上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中發生的事件相連。這確實不是一個糟糕的假說,這是個完全錯誤的假說。
古人不知道地球是在運動的。恆星並沒有以有節奏的步伐圍繞我們旋轉。它們高懸在遠處,對我們漠不關心。地球每二十四小時自轉一圈,與此同時又以年為周期繞著太陽飛奔。所以每當我們背朝太陽時看到的,便是與當前位置相對應的星空。
火星在背景星空上的移動。火星和地球圍繞著同一個中心運動,因此它的逆行是地球運動造成的,其原理就像跑步時內道趕超外道一樣
假如某個夜晚,地球停止自轉和公轉,那麼頭頂的星空將會停留在原地,我們也將陷入永久的黑暗,但圍繞太陽運行的行星仍然會在背景恆星的前方行進。幾千年後,星空的圖案也會變化。和行星一樣,恆星也會運動,但是它們太遙遠,所以只有運行了很長距離後,我們才會察覺。
古時候的佔星家並不是非理性主義者,只是因為那時候他們擁有的信息太少,而現代佔星家沒有這樣的藉口。
相對於地球運行所見的黃道十二宮星座
夜空的變化是地球的自轉和公轉帶來的。因為地球自轉軸與黃道面有夾角,所以我們所在的半球一旦指向太陽,不但夏季會來臨,頭頂的星空也會變得和冬季不同。是季節的更替,帶來了星座的變化,而不是相反。
有人認為星相能夠決定人的命運。如果說它們和我們的存在毫無關聯——可能會讓一些人感到不適,但真實的故事更加引人入勝,更加驚心動魄,比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傳說更加神秘:它們是創世的動力源。
當我們仰望星空時,那些閃爍的恆星其實都是遙遠的太陽,它們在創造宇宙中未曾有過的新原子。宇宙大爆炸只提供了最簡單的元素——氫和氦,這兩種元素沒有能力產生複雜而有趣的化學反應,因此只有當首批恆星誕生並死去後,更多有意思的元素才得以出現。
我們呼吸的每一個氧原子都是恆星製造的;我們血液中的鐵和DNA中的碳,也是恆星製造的。
爆發或消亡的恆星為我們提供了身體中的原子,而那些仍然在燃燒的恆星也同樣有趣、同樣重要。這些恆星正在製造新的原子,這些原子可能會在數十億年後形成新的行星,也可能會結合成對我們而言陌生的生命,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智慧形式。
試想數十億年後,在一片遙遠而陌生的土地上,是否也會有異星聖賢被恆星的規律性運動吸引,並和曾經的我們一樣,開始思考宇宙的奧秘呢?
記錄了哈雷彗星的古巴比倫石碑
這些古代佔星者留下的豐厚遺產本身就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他們繪製的精確星圖,為我們展示了更深層次上的宇宙奧秘。
受到國王和哈裡發恩準的佔星家們,把大量天體事件的記錄保留了下來。這些數據是如此精確,以致於我們可以由此推斷出地球的運動是一種不可否認的客觀現象,推斷出佔星家的因果論是站不住腳的。
對星空的研究最終證明了牛頓用數學方式對地心引力普適於天體間的預測。牛頓的這一領悟在最基本的層面上,重塑了我們對宇宙運作機制的認知。現代物理學,乃致現代科學本身,實際上都源自這個偉大的勝利。
到目前為止我們獲得的最深遠的宇宙影像。哈勃極度深空向我們展現了存在於120億年前的星系,它們不但早於地球的存在,還早於我們體內很多原子的存在
古人把天空當成揭示萬物本質的宇宙之窗,也許他們是對的。
對星空的迷戀,最終使我們了解宇宙中的萬物都遵循著同一套物理法則,掌握了這些法則,我們就有了預言未來的能力。這種預言的精確度,足以讓最偉大的舊時佔星家感到高深莫測。彈道軌跡、迴路設計,即便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天氣預報,都能使我們的祖先驚恐戰慄。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即使是最好的古代星圖,也只包含了實際存在恆星的一小部分。比我們星系可見恆星的百分之一的千分之一還少;而與此同時,宇宙中還存在著其他數千億個星系。但我們之所以能夠了解這一切,恰恰要歸功於那些古代聖賢的奉獻。
鄰近星系——大麥哲倫雲中的恆星
再過兩千年,未來科學家回望今天的宇宙學前沿成就時,可能會體會到一絲幼稚。在我們已經獲得了大量宇宙知識的同時,某些尚未檢驗的假說——不可見的宇宙基本構成、宇宙的起源、宇宙結構的成因——仍然有可能是錯的,即便不是錯在大框架,也可能是在細節上。
因此我們只能期望未來的思想家,能夠對驅使我們向前的原動力,能夠對我們的大膽嘗試和對觀點不厭其煩的檢驗抱有些許感激。畢竟,我們的動機是單純的。
或許還會有曲折,但是正如古人所預見的那樣,宇宙的奧秘正在被慢慢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