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毛晉編《六十種曲》,主要收明代傳奇,間有南戲、雜劇。於崇禎年間分六套刊行,三年內陸續出齊。每套第一種扉頁題「繡刻演劇十本」,後以《六十種曲》之名合刊重印。今存首套弁語和二至五套題辭,即通常所說的序言,尚未發現有第六套題辭。
海內《六十種曲》收藏最富者莫過於吳曉鈴,先生身後將所藏贈予首都圖書館,包括《六十種曲》零刻38種,題籤為「常熟毛氏汲古閣」,均為明末刻本。第四套第一種《繡襦記》前有題辭,第五套第一種《錦箋記》前則沒有題辭。除吳氏捐贈之外,首都圖書館還藏有北京市政府及馬彥祥所贈兩批明末《六十種曲》零刻,共17種。馬彥祥贈《春蕪記》,為第三套之首,是成套書中逸出的散本,單冊。馬彥祥贈《錦箋記》,系據明繼志齋本影印,一夾四冊,瓦灰色書衣,抬頭是「六十種曲之一」,落款為「汲古閣藏版」,似單獨出版物。這兩種劇本前也都沒有序言。從首圖所藏55種明末零刻可見,《六十種曲》出齊後,曾有劇目借《六十種曲》之名單獨出版。成套印行時,某套首劇前無序言的情況並非孤例,且不是因為破損、遺失,這說明《六十種曲》在明末不止一個版本,序言的位置也不一定在各套首劇之前。
過去人們認為《六十種曲》首次合刊是在明末清初,有學者提出最早的合刊本應為清初重印本。首都圖書館藏吳曉鈴捐贈的明末虞山毛氏汲古閣《六十種曲》匯刻本,證明明末已有合刊,這一點研究者未曾注意,吳先生本人也沒明確提到過。
吳曉鈴藏《六十種曲》匯刻本扉頁正中為「六十種曲」四個大字,右側抬頭寫「本衙藏版」,左側落款是「汲古閣訂」,首套目錄頁標「實獲齋藏板」,接著是連排的五套序言,序言後為《琵琶記》劇本。對比吳曉鈴藏《繡襦記》零刻前的序言,此書《題演劇四套》行款、書口「四套序」字樣及頁碼,與之完全相同,應為原始面貌。匯刻本前四篇序言是寫刻體,第五篇是刊刻體。民國藏書家姚華斷定首套弁語為毛晉手書,後人公認四篇寫刻序言筆跡均出自毛晉。
明末匯刻本之後,清代還有此書的翻刻本、重修本。首都圖書館藏清翻刻汲古閣本《六十種曲》,存五十九種,缺《北西廂》二卷,據封面三多齋朱印,可知為乾隆年間刊刻。該書分為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集,似每兩集對應明刊本的一套,六十種劇目和明刊本相同,但子醜、午未、戌亥諸集與明刊本一、四、六套在選目、排序上差異很大。子集第一種為《雙珠記》,《琵琶記》則置於醜集末尾。翻刻本僅有《演劇首套弁語》,行款同明刊本。其捨棄其他四篇序言的原因,可能是體例和編次變化導致原序言不再適用。首套弁語中提到的《八義記》《三元記》,不在子醜二集,而在未集、午集。翻刻本後移了五種忠孝節義劇目,使之在十二集的中、後部也有分布,調整後,首套弁語作為全書總序似乎有了依據。首都圖書館藏清道光乙巳年(1845)重修本《六十種曲》,即大家常說的補刻本,編次和乾隆本相同,整體質量低劣,首套弁語非原版重印,而是仿寫的,行款有變,字形粗陋。馬衍著《〈六十種曲〉研究》(2018)一書介紹了國家圖書館藏清初重印本、道光補刻本,與首都圖書館藏清刊本的情況可互相印證。上海圖書館藏《六十種曲》,雖題「明汲古閣刊本」,實與道光重修本為同一底本,並非真正的明本。要之,吳曉鈴藏明末匯刻本體現初印本面貌,質量精良,五套序言齊全,是現存善本。清刊本是對明版的修補和重編,錯漏不少,首套弁語也曾重刻,和原貌距離較遠。
《六十種曲》排印本的序言收錄情況和善本發現的過程有關。1935年,開明書店出版的《六十種曲》,由胡墨林斷句,葉聖陶、徐調孚校訂,《排印緣起》交代,此書以「道光補刻本」為底本,「訪求了許多部的《六十種曲》拿來互相核對,把脫漏處補足,把錯誤處訂正,遇到疑惑難決的時候,就通信請教藏有零種初印本的收藏家」。編者把《演劇首套弁語》略為《弁語》,作全書總序,取弁語落款「閱世道人」為全書作者,這種處理是以道光本為據,也是限於當時文獻條件下的認識,其實五篇序言的作者都是毛晉。
吳曉鈴從《排印緣起》獲悉《六十種曲》版本遞嬗脈絡後,發願搜求汲古閣初印本零刻。1948年9月,寫成《現存〈六十種曲〉初印本小記》一文,刊於北平《華北日報》副刊《俗文學》第70期和第71期,文中公布了他發現並整理的首套、三套、四套、五套序言。1954年,文學古籍刊行社用開明書店本紙型重印《六十種曲》,吳曉鈴負責校點。這時他掌握的明刊本已較為完備,第二套序言也找到了,唯缺首套第一種《琵琶記》封面,出版時是請畫家摹寫的。此版《六十種曲》將序言影印插入各套前面,基本恢復了初印本面貌,「演劇首套弁語」題名下方有「[~符號~]春館藏書印」一枚,不知主人身份,底本具體來源待考。1958年和1982年中華書局排印本都是文學古籍刊行社本的再版,沒有經過任何修訂。
近年來出版的《六十種曲》整理本及專題資料彙編,多存在序言收錄與版本不符的問題。如《六十種曲評註》(2001),以山西省圖書館藏清代重印本為底本,又希望更接近初印本原貌,編排上和文學古籍刊行社印行的體現明代初印本面貌的《六十種曲》排印本相同,以《琵琶記》為首。該書《出版說明》說不收原書弁語,事實上五篇序言全部影印收入,放在相應劇目之前。這樣處理,會讓讀者誤以為清刊本和明刊本沒什麼不同。再如《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2006),五篇序言出處都作「清道光間重修本《六十種曲》×套卷首」,事實上道光本只有首套弁語,並無二至五套題辭。序言收錄情況,是區分《六十種曲》明清版本的重要標誌。序言處理失誤,反映出學界對《六十種曲》版本認識的模糊。
有的編著存在誤解首套弁語、隨意改動序言題名及作者的現象。明刊《六十種曲》序言題明原作:《演劇首套弁語》《題演劇二套》《題演劇三套》《題演劇四套》《題演劇五套》。開明書店本《六十種曲》以首套弁語為全書總序,影響很大。吳曉鈴辨明首套弁語原非明代初印本總序後,把首套弁語當作全書總序的情況仍然存在。《汲古閣書跋》(1958)只收首套弁語,抹去原名,題《六十種曲》,顯然是以之為總序。《中國文論大辭典》(1990)將《演劇首套弁語》改為《演戲首套弁語》,將《題演劇二套》的署名「得閒主人」改作「無名氏」。《歷代曲話彙編》在二至五套題辭標題後添加「弁言」二字,如「題演劇五套弁言」。改動最大的是《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彙編》(1989),序言落款署名都被移至題名中,如「閱世道人首套弁語」。原題中「演劇」一詞被拿掉,多出「弁言」,如「得閒主人題二套弁言」,已經改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弁言、題辭雖然相類,但文體有別。《六十種曲》首套序言叫「弁語」,內容倡導風教,有統領全書之意,其他四套序言叫「題辭」,點出各套主旨,高下有別,不宜擅改。
(作者:楊秋紅,系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