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迎春錯嫁孫紹祖,不到一年就被虐待致死,是《紅樓夢》八十回前最令人扼腕嘆息的事。她也成為「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緊跟著秦可卿之後確定了命運之人。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紅樓夢》曲子中,關於賈迎春的曲子竟然叫【喜冤家】。賈迎春嫁給孫紹祖那麼可憐的結果,為什麼會用【喜冤家】呢?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豔魄,一載蕩悠悠。
脂硯齋【甲戌雙行夾批:題只十二釵,卻無人不有,無事不備。】揭示了《紅樓夢》曲子與判詞的不同。雖說以金陵十二釵為主體,卻並非以她們為主要敘述對象,而是無所不包,無人不有。
十四首曲子囊括了很多人和事。比方《枉凝眉》就是賈寶玉的角度,講述了他與釵黛以外六位女子的有緣無分。
閒言少敘,說回【喜冤家】。「喜冤家」的「喜」無論如何不能與賈迎春的「悲」結合在一起。迎春嫁給孫紹祖,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悲劇。眼看著花朵一般的女兒,被禽獸一般的孫紹祖任意凌虐,何「喜」之有?
其實,真正理解【喜冤家】,要分開來解讀這三個字。「喜」與「冤家」是兩回事。
先說「冤家」,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醮過後,賈寶玉和林黛玉因為嫌隙一場大鬧,賈母勸解不開又氣又急的哭著說:
「我這老冤家是那世裡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咽這口氣。」
賈母自稱「老冤家」,不知道哪一世惹了「孽障」,才有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投胎到她跟前,讓她費盡心血。
「冤家」一般指仇人或者死對頭的意思;也有對情人的暱稱,
元代王實甫 《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賈寶玉和林黛玉偷看過《西廂記》,自然懂得「冤家」背後的親暱意思。賈母的話,反倒令她們生出了旖旎的情思。
但賈迎春和孫紹祖的「冤家」,就不是情人的暱稱,而是仇人的意思。
(第一回)茫茫大士道:「……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
寶黛釵以外的所有人,都屬於「風流冤家」之列。這些人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有冤的申冤,有孽的消除孽障……只為這紅塵中了解恩怨因果。賈迎春、孫紹祖就屬於有仇有怨,這一世需要償還的「冤孽」。
孫紹祖本大同邊軍,也有世襲的職位。類似戚繼光那樣。他不滿足祖蔭,進京求賈赦買官。原本一切順利,不想因為甄家抄家喪煮熟的鴨子飛走了,白白損失五千兩銀子。
賈赦替孫紹祖花了錢,事到臨頭黃了,也不甘心賠孫紹祖錢,且事已經辦了,也與他無幹。結果苦了賈迎春,在兩個男人的嫌隙中被犧牲。她與孫紹祖的「冤家」只有仇沒有「喜」。
「喜」字在中國的語言裡也不只代表好事。「喜事」也有「紅喜事」和「白喜事」之分。
「紅喜事」指結婚成親等得意好事。
「白喜事」指古稀以上的老人喪事。後來代指喪事。
【喜冤家】的「喜」,肯定不是「喜事」。這裡的「喜」是反諷之意。暗示賈迎春嫁給了「冤家」仇人,註定要被孫紹祖「生吞活剝」,喜事變成喪事以悲劇收場。
【喜冤家】不排除還有另一個可怕的意思,就是「喜」有懷孕之意。賈迎春嫁給孫紹祖不過一年,懷孕是正常事。
迎春受孫紹祖虐待不能反抗,如今懷有禽獸骨肉,不想孩子有禽獸父親,最後自盡而亡是可能的。
另外,迎春懷孕本是「喜事」,孫紹祖如果有一絲人性,都會善待她,起碼讓她將孩子生下來。可他「中山狼,無情獸」,即便懷孕,仍舊虐待迎春,最終迎春因流產而死,也是一個結局。
不管結局哪一個是真相,【喜冤家】都是人間大悲劇,大慘劇。「金陵十二釵」最苦命的女子,除了史湘雲,就是賈迎春。湘雲好歹有個愛她的丈夫馮紫英,迎春在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愛她,是真正的悽慘!
文|君箋雅侃紅樓
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
《紅樓夢》程乙本·啟功校訂;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