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易經》的目標是要還原它的真相,回答《周易》這本古書究竟在講什麼的問題。我要告訴大家的是,《周易》這本書只是周代早期的佔卜工具書,它的內容裡根本就沒有我們所期望的深奧哲理或自然法則之類的東西。它不是我國古代哲學與科學的基礎,也不會成為未來哲學與科學的基礎。我們傳統文化的發展不是要證明我們祖先的智慧比當今科技還要發達,而是需要我們沿著古人啟示給我們的道路,結合現代文明的成就,對於自然與社會作出新的理論總結和概括。
祖先的成果是階段性的,並不是終極結論。古人通過對自然與社會現象的觀察和思考,總結了他們的理論或學說,從而形成了他們獨立的思想和認知。我們今天同樣也要探索自然與社會的奧秘,但我們的探索起點與古人是相同的,那就是對於自然與社會現象的觀察和思考。我們不能從本本出發來探索宇宙奧秘。我們研究古人的目標是要借鑑古人的觀念、方法和思想,而不是試圖從中尋找某個終極結論。
西方哲學從亞里斯多德的形上學到現代自然科學理論,經歷了幾千年的發展歷程。人類從純粹思辨的思考去探索自然奧秘,到使用理性思辨與實驗觀察相結合方法來認識事物,其間經歷了數十代哲人的艱苦探索和思考。真理標準與知識起源問題始終是西方哲人思考的對象,對這些問題不斷的追問與思考,最終的結果是導致了自然科學的發生,文藝復興、宗教改革、法國大革命等一系列思想和制度的革命性變革。所以,西方文化有哲學思辨和理性思考的傳統,而在我們國家的思想發展歷程中,就沒有哲學思辨的傳統,也沒有認識論問題的思考。
人類知識的大廈一定要建立在確定無疑的概念與觀念的基礎之上,學說的概念與原理,既要經得起邏輯的推敲,也要經得起經驗的檢驗與驗證。否則,建立起來的邏輯大廈即使再精緻也是無意義的,那只是些空中樓閣,沒有指導思想和實踐的意義。但是,就有許多學者不能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我們傳統文化中有許多不能講通的道理和經驗,他們不認為我們工作的重點就是要進一步闡釋它、解釋它,甚至還要構造全新的邏輯體系重新定義它。反而將無法解釋用作深奧的證據,並宣稱古學是高於現代文明的東西。這正是缺乏理性思考與哲學思辨的表現。我就是想以《易經》《道德經》等號稱最難讀懂的書籍的解讀為契機,將我們的國學研究和未來的國學知識體系的建立引導到理性思考的方向上來。我認為沒有哲學思辨、沒有理性思考,任何有效的知識體系都不能建立。
我研究《易經》就是使用了哲學思辨的方法,這樣說大家一定會感到很奇怪,但是我將證明這一方法是有效的。在這一方法下,研究《易經》並不需要古經文以外的內容,我們不需要很多的參考資料,甚至也不過分依賴於前人在文字訓詁與考證方面的結論。我們對於經文中卦名文字意義的理解,很多都沒有文獻考證的依據,它們都是依據卦畫符號的意義和卦爻辭經文所體現的具體內容來定義的。我們今天接著講謙卦與豫卦的卦名文字的意義。
看到謙字,我們就很容易想到謙虛、謙讓等意義。大家說了,這個有錯嗎?這個好像沒有錯,但是當你主觀的假定謙卦卦名文字的意義就是謙虛和謙讓時就可能會犯錯誤了。為什麼呢?大家看,初六爻辭說,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在這句爻辭裡,我們將謙理解為謙虛、謙卑、謙讓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接下來看,六五爻,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上六爻,鳴謙。利用行師徵邑國。這些內容明顯與行軍打仗有關係了,如何與謙虛、謙讓等意義關聯起來呢?
所以,當我們試圖去理解卦象與經文文字內容時,千萬不要人為假定這些文字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可以參考,但不可拘泥。假如這個意義無法在經文內容中說通,就說明這個事先假定的意義是有問題的,或者需要做出修正。我們獲得的意義將在卦象意義和整個卦爻辭系統中都能說得通才行。就好像我們今天所考察的這個謙字,當我們將它的意義理解為謙虛、謙讓時,卻發現無法理解九五爻、上六爻爻辭的內容,這個時候,我們就要棄這個假設,重新尋找這個文字的意義。
我們給自己提出一個問題,這個卦象符號是如何體現出謙的意義呢?或者,這個符號為什麼叫謙?謙卦坤上艮下,我們認為這個符號的意義就是由艮到坤的變易。如何理解這個符號呢?我們首先要問,什麼是謙虛啊?當我們說一個人很謙虛時,究竟意味著什麼呢?他那個人呢明明比我更優秀,社會地位也比我高,卻偏偏抬舉我,說他在各方面還不如我。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說這個人很謙虛。也就是說隱藏了自己的閃光點,以甘居人下的姿態為人處事就是謙。我們再來看謙卦符號,艮卦,乾卦得了兩個陰爻,可以理解為用兩陰爻遮蓋了乾卦的陽光。坤卦是無陽,也就是陽氣完全隱藏起來了。坤代表陽氣在裡,也代表陽氣在下。也就是說由艮到坤,我們就可以理解為陽氣將自己的光輝隱藏起來,並將自己置於他人之下 。這個是符合謙虛、謙讓的意義,但是這個定義適用範圍又比謙虛、謙讓等詞彙更廣泛。
那麼,我們現在就在這個定義下來理解六五爻和上六爻爻辭的意義。不富以其鄰,我不富是因為我鄰居的緣故。也就是我的鄰國不斷侵犯我,搶奪我的財富,導致我貧窮。你侵略我,我退讓,你卻以為這是我的軟弱可欺,還要得寸進尺,那麼在這種情形下,我反過頭討伐你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所以,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你侵犯我,作為大國我選擇退讓,你卻以為我是軟弱可欺而得寸進尺,那麼我就要興兵討伐你。鳴謙。利用行師徵邑國。以謙德鳴於天下,我的國家禮遇他國,德如百川歸海。我在此德之下,徵伐任何國家都是名正言順,因為我們意志就代表了正義。這個是這段爻辭的意義。
這樣看來,謙卦所講內容並不僅僅是君子禮賢下士,謙恭、謙讓。它也講了作為大國以下小國的策略爭取小國。所以卦名謙字的意義要比謙虛、謙讓這些詞彙所包含的意義要廣泛。所以,我們就取它的廣義,隱藏自己的閃光點而甘居人下。謙首先自己要有閃光點,作為個體要優秀,作為國家要強大。在這個前提下能做到甘居他人或他國之下才是謙。老子講:「不敢為天下先」,「功遂身退」,就是這個謙。
豫卦,震上坤下,它的意義是由坤到震。坤為陽在裡,陽氣得藏。震為陽氣出。貪戀安逸,懶於作為,好靜惡動,所以我將豫理解為懶惰。盱豫。悔遲有悔。一日之季在於晨,早晨就懶惰,悔了又悔。由豫,大有得。懶於去找獵,由於食物還有剩餘。當然,我們理解也不一定都對,但研究的方向不會錯。理性思考與哲學思辨對於任何學科的研究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