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先愛上他的》看多少遍都不會膩,它講述了一個沉重的話題,卻用了一種幽默的敘事語言。
同性戀第三者誰聽了都想來道德審判,這部片子卻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借少年天真的眼,去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最可憐。五天時間讓少年知道,在壞人與好人之間,還有一個無法評判的世界。
最出色的同志電影之一,李安的《斷背山》,是從傑克和艾尼斯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浪漫有,悲傷更多。《誰先愛上他的》承載了更多主題,除了同志之愛,還有同妻的質問,孩子的迷惑,以及保險金這樣世俗的話題。
《誰先愛上他的》最出色的是臺詞,每一字每一句都可稱經典。
「什麼東西啊?」「用錢買不到的東西。」「現在什麼社會?什麼東西用錢買不到?」
邱澤飾演的阿傑,表面的嘻哈與膚淺背後總是隱藏著深沉的感情。「兩個男人都被你搶走……」「兩個我都沒搶。」「對,了不起,不用搶就擁有一切。」
《誰先愛上他的》更出色的是男女主角的表演,劉三蓮和阿傑,奪夫之恨,本是水火不融的仇人關係,更因為保險金的事情處於完全對立的狀態。衝突怎麼表現?兩人怎麼接觸?
劉三蓮看阿傑,是變態的,是精於算計的,陰險的,無能的。阿傑對劉三蓮,心裡有千般委屈卻不能說,他不能說出劉三蓮才是第三者的事實,因為那會置自己的愛人於不仁不義之地,也將再一次地傷害劉三蓮。
這兩個人之間是十足敵對又非常尷尬的狀態,邱澤也好,謝盈萱也好,都將這種尷尬傳達得非常到位。
在很多片子裡,邱澤是一個儒雅俊俏的美男子,但在本片中,邱澤化身為一個表面痞氣邋遢內心深情似火的阿傑,看他走路,穿一件花衣服,配著花短褲,趿拉著拖鞋,活像吸毒未醒的小混混。聽說走路時故意前傾是邱澤刻意練習過的,因為阿傑隨時都在想事情,內心沉重,所以應該有這樣的走路姿勢。
《誰先愛上他的》精彩的場景片段很多,我最喜歡的一段是「白酒蛤蜊義大利麵」。因為這一段敘事層次分明,阿傑和宋呈希的衝突到位,臺詞傳達人物感情準確,燈光運用恰到好處,轉換剪輯乾淨利落。
這時的宋呈希剛剛從家裡跑出來,住到這個「敵人」的家裡。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用什麼樣的情緒面對阿傑?
半大小子並不喜歡這個男人,但是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他是來「偷」爸爸保險金的嗎?還是他想弄清楚爸爸為什麼要住在這裡?
「偷保險金」本是沉重的話題,被阿傑一句「母子聯手噢」,四兩撥千金,輕輕化解。
這部影片精準到每一個鏡頭每一個動作都有含義。從宋呈希進這個房間開始說起。阿傑丟給宋呈希一件衣服,小宋問這是什麼,「你爸的睡衣」,小宋說不用,丟在阿傑面前的地上,阿傑看小宋一眼,有些生氣卻沒有表達出來,把衣服揀起來,說「逞強一點都不man啦,難道你不想你爸?」然後把衣服疊好放在旁邊的沙發上。
睡衣和「想不想」有什麼關係?阿傑一直抱著宋正遠的衣服睡覺,所以他想這個孩子也需要這樣一個溫暖的靠近,所以才把睡衣給小宋。沒有想到,孩子完全不懂珍惜,隨意將衣服丟到了地上。此時的阿傑又能怎樣?去教訓小宋一場嗎?他能告訴小宋自己有多愛惜他爸穿過的衣服嗎?
小宋有些意識到自己的不懂事,分辯了一句「劉三蓮一定有幫我帶。」
小宋說有了保險金就可以去加拿大念書,永遠脫離「她」的神經病。阿傑實在忍不住教訓小宋一頓。
阿傑不想看到宋正遠的兒子這樣憤世嫉俗,他從內心裡也不希望劉三蓮再受到傷害。然而阿傑內心裡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果然,本是義氣凜然的阿傑,被小宋一句「那你幹嘛搶走我爸」嗆回來。掐著脖子的手只得松下來。這個孩子的父親因為自己沒能管好孩子,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去抱怨孩子的不懂事。雖然不是自己去搶來的,但是確實是因為自己孩子才沒有了父親。
「你爸走了,再怎麼樣我也算是你的繼父,繼母?怎麼樣我也是你的長輩……」實在是笑死了,繼父?繼母?怕是這樣教訓人也實在難讓人服吧。
無法應對孩子關於「到底是你先還是我爸先」「你破壞人家家庭」這樣的話題,只得按下所有情緒,拿起吉他來回憶起往事。
電影史上最溫情的回憶殺片段出現了。
這本是兩個人的世界,鏡頭卻主要呈現的是阿傑一人,偶爾宋正遠在屏幕上也只是一個背景虛化的進入,高光打在阿傑的臉上。
這一段成為阿傑一個人的表演,本是衝動痞氣的阿傑,突然變身眼光流轉柔情萬丈的戀人,宋老師的身影在哪裡,他的目光就跟到哪裡,言行舉止間全是依賴迷戀與撒嬌調皮。此情此情,讓人感覺世上最美的愛大概就是如此。我的眼裡只有你,我的感情都放在你那裡。
若是只有阿傑百轉千回的迷戀眼神,大概會顯得有些單調,所以在此處特意加了一些臺詞。
這段算是本片最糾結的臺詞了,卻充分表現了阿傑的熱情坦誠真實衝動,宋正遠的理智壓抑深沉責任。阿傑的愛如煙火一樣不管不顧,宋正遠希望自己的愛如細水可以長流。
這是他們悲劇的起點,也是世界上所有同性戀等禁忌之愛的起點。
「實話會讓你媽傷心的。」所以禁忌之愛的人都不敢說實話。
「就算你不說實話,我們還是我們。」禁忌之愛的存在,就是因為明知是禁忌卻無法禁忌。不管世界怎樣對我們,我們還是要愛。
「讓他們不難過、不擔心,就是我們的責任。」在愛與責任之間,我們只能求一個中間的地帶,不說實話,我們還是我們。
「聽話。乖。」溫柔的手撫上額頭,看到阿傑飽含淚水的雙眼。這個大男孩因為愛而受傷,無以彌補,無法解脫,只能用「做宵夜給你吃」帶來些微的慰藉。大男孩非常配合地說,「我要吃牛排,還有義大利麵,有蛤蜊的那種,還有紅紅的那個湯,還有沙拉……」想要的那麼多,不是要吃那麼多,而是我喜歡你寵著我的那個感覺,我迷戀你的溫柔你的照顧你的深情。
看到這裡的我總是眼淚掉下來。因為這句話過後,鏡頭就切換到廚房,原來溫情的橙色光線變為陰冷的綠色光線,廚房裡空空蕩蕩,再鏡頭切換,是阿傑非笑非哭的複雜神情。
白酒蛤蜊義大利麵,這場戲過後,轉過來是宋呈希從沙發上醒過來,遠遠看著抱著父親衣服睡覺的阿傑,看著父親離開後九十多天依然沒有撤走的輸液瓶,宋呈希發出「他應該是壞人……吧?」的疑問。
從這裡開始,宋呈希對這個搶走父親的男人的認識有了轉變,也大概是以此為起點,他對世界也有了新的認識。
借宋呈希的眼,導演向世界表達愛的理解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