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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司霸凌我的同事半年了,這一周我終於寫郵件投訴了他的行為。
對這一場「小小的風波」,我有很多話要說。
>>「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情!」
2014年,我剛開始工作一年多。我從大學的象牙塔走進了一個非常良好的工作環境,良好到讓我以為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充滿著友好和善意的。
直到我遇見了一個同事,他似乎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中遇到的年輕女性,回復我的郵件時,他喜歡帶著敵意地提出反對意見,無視我的解釋和評論——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都只是正常的「意見不同」。
直到有一天,他來到我的辦公區域把我單獨叫到走廊上,用手指指著我破口大罵,「我在這個公司十幾年了」,「你以為你是誰」,「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情」。
對我的解釋充耳不聞的他怒氣衝衝地離開。然後我傻了眼,走回我的位置。我坐下後嚎啕大哭了起來,哭得震天響,整個樓都能聽到。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喪失了語言能力,心裡只有兩個字那就是「委屈」。同事們圍在我身邊安慰我,雖然他們問我什麼我都聽不見了。
從事後項目高層找我談話的速度和頻率來看,我知道一定有一位同事並沒有停留在給我遞紙巾這一步,他(或者她)沒有選擇大事化小、不了了之,而是選擇代表我向上司反映了這個錯誤的行為。
事後那位吼我的同事來和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他的道歉。這是我職業生涯第一次、(很幸運的)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作為霸凌的直接受害者。
以前我聽說校園霸凌的時候,對受害者我總是有幾分」怒其不爭「的態度——為什麼不站出來反抗?為什麼要接受?但是現在的我很後悔自己當初的想法。對於受害者的這種指責,根本毫無益處,充其量是對他們造成了二次傷害。現在他們不僅要忍受霸凌的痛苦,在受到指責之後在內心更加看不起自己的懦弱——所以有些人會選擇自殺,作為他們最後的反抗。
原來,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也會被欺負;原來很獨立、甚至剛強的我遇到霸凌行為也會委屈到哭、哭到說不出話;原來,成年人的世界也有這樣不成熟的行為。
>>一個玩笑是否合時宜
只取決於那個被開玩笑的人
曾經我寫過一篇文章吐槽日本職場裡落後的性別觀念。但是在發表之後,我反思自己那篇文章的意義所在。為什麼要選擇吐槽呢,因為我們心裡有不快需要紓解,但同時也是希望這個世界能有一些微小的改變不是嗎?可是我的吐槽卻只能被中國人看見,並不能被日本人看見。所以我決定,以後看見這種不恰當的行為,我應該當場儘量指出來。
不久前,當我的上司接連幾次評論我腿長以後,我實在覺得太猥瑣,就告訴他,「某某-san,這種評論是不恰當的,起碼在英國。」他臉一僵,問,這個是性騷擾嗎?我點頭說,是。他臉上笑容沒有了,他表情變得嚴肅,不是生氣的嚴肅,而是尷尬的嚴肅。
那一刻我很高興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如果他彼時他沒有惡意,我也沒有做錯。起碼他知道了,有些評論在工作場合要經過大腦過濾以後再說出來。也許這和他所習慣的日本職場不同,但是既然公司決心要做一個全球化的公司、已經敞開大門請外國人來工作,那麼我們應該互相尊重彼此的文化。如果彼時他確實有惡意(在這種評論中得到某些莫名的快感),那麼我也表明了我對這種評論的容忍程度。
我覺得特別可怕的是,當一些受害者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的時候,甚至連旁觀者,也會為對方找各種正當化的藉口:「他可能也是沒有惡意的」,「他習慣了這種環境啊」,「是不是你太敏感了」,「大家都是這樣的」。
如果某些讀者覺得,你是不是太玻璃心了,不就是誇了你幾句嗎?不是同事之間開個玩笑嗎?誇你也不是好心嗎?
人與人之間相處,是一種藝術;不管什麼話,都要看語境。我也無法白紙黑字地定義哪些情況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情況不可以接受。但是,這幾年我給自己定的準則是,一個玩笑是否合時宜,只取決於那個被開玩笑的人。如果這個評論讓別人覺得不舒服——不管是」你今天穿得好風塵「,還是」我昨天晚上有想著你「——那它就是不合適。
我曾經試圖用一個很蹩腳的方式向一個朋友解釋(我知道,任何比喻都是不恰當的),如果你的女兒長大工作了,有一天她去理髮店剪了短髮,她的同事們說,「你的新髮型很好看!」你接受嗎?他說可以。我說,如果你的女兒有一天穿了一件修身的長褲,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上司從屁股看到腳,從腳看到屁股,然後說,「哇,你的腿好長」,這個你接受嗎?
他說,當然不接受,找死嗎?!
所以我想,如果真的不能區分「誇獎」和「性騷擾」,不妨做一下這個角色扮演吧。
但是這個比喻並不代表我默認男性是加害者,也不代表我認為男性無法理解被騷擾的女性的感受;我只是為那些覺得受害者太玻璃心、不能理解受害者感受的人提供一種視角而已。
>>日本的「Power Harrassment」
日本的職場霸凌如此嚴重,嚴重到它有了專有名詞:パワハラ(即power harrassment的縮寫)。
在我寫給某高層的投訴信裡面,我寫下了我觀察到的霸凌行為,為什麼我覺得這種行為不可取,同時也提出了我的期許:在觀察到這種行為的時候,請你及時制止。之所以希望你能制止,不是因為你職位高、」有權力「來制止,而是因為這種行為和我們所共享的原則、價值觀格格不入。我們在面對這種行為的時候如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選擇什麼都不做,那我們和那些霸凌者一樣有錯。
在我和朋友們分享這個經歷時候,我的日本同事(一個曾經被霸凌的人)說,我謝謝你也欽佩你,因為每當(用日語進行的)霸凌發生的時候,那些日本人都聽見了、也看見了,卻沒有人出來阻止。還有一位同事說,曾經看見了一些也是霸凌的行為,但是她沒有及時指出來,這是一件讓她後悔的事情。
謝謝我身邊的這些人,讓我相信我做了一件對的事。
其實我在做的時候,並沒有擔心這件事對自己會有不利,我對那一位高層也有充分的信心。也許是自己曾經的經歷,我始終還是天真地相信,這個世界和我有一樣的是非觀、認同我的「正義感」的人還是佔了多數。
>>結語
我知道,在「尊敬一個國家的文化、改變我的做事習慣」和「抨擊一種落後的傳統、堅守我的原則」之間,有一條模糊的黯淡的分界線。每個國家都有自己引以為豪的文化和做事情的傳統方式。有一些差異我表示尊重和接受,因為沒有絕對的更好或者更壞:比如在日本總是有很多「事前」協商會議,雖然低效,但是確實充分協調「民意」的一個過程。
但是,價值觀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我心中堅持的一些原則和價值觀,我並不指望所有人都同意;但是在工作上,我只會選擇那些和我有一樣價值觀的企業;否則,我無法與其為伍、亦無法為之奮鬥。
在歐洲的時候,我以為世界在」政治正確「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甚至有「矯枉過正」的嫌疑。來了日本我才明白,很多問題要解決起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作為一個在日本工作的外國人,我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感更重了。我就是這個企業文化的一部分,如果我對霸凌行為視而不見,那我就變相加強了這種惡習;如果我能夠做出一點點的反抗,也許就可以觸發一個小小的改變。
「從我做起」,真是一個爛大街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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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sarahnaimi.com
我不是刻意要扮演一個知心大姐的角色
但是如果你沒有傾訴的對象
可以給我私信或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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