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但是成年以後，我對自己越來越看不清楚。我也越來越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善良。
在上海參加諮詢師培訓的時候，一位同學說我有攻擊性。他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因為我一直覺得 自己很厚道，很溫順。後來我到了美國，一位跟我學漢語的美國人說「明，你很有攻擊性」。
「為什麼你這樣說呢？」
「因為你大老遠來到了我們國家。」
「可我是為了學術的目的。」
「那你就是具有學術的攻擊性」
其實也沒錯，我的確從某種意義上，是「侵略」到了他們的地盤，佔用了他們的資源。攻擊和侵略，不一定指針對某個人，而是指生命的一種擴張或者延伸。每個生命都需要這樣一種攻擊性，它其實就是一種生命力，向這個世界宣告「我在這裡」的底氣。我意識到一個人成年之後，不能僅僅善良，不能只顧及別人的感受而收斂自己的鋒芒。
我的美國同學覺得我很神秘，讓他們很難理解，一個男生就說，上帝派這個女人是來做什麼的？
我也不知道上帝派我來做什麼。人生該往哪裡走，我一度非常迷茫。
我的成長環境有足夠的認同和自由，我勤於探索和思考。但是我仍然會常常迷失。有一次我的導師說「明，你是完美的」。真是把我驚呆了，我哪裡配得上完美！「好吧」，她說，「接近完美」。另外一位男老師誇得我更加不好意思，他說你是那樣獨一無二，又那樣美好。
美國人的讚美往往用很誇張的修辭，幸好我知道自己有多普通，所以就一笑，心裡想，你們這個地方實在太小了，沒見過什麼像樣的人。但是我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有這樣的溢美之詞，可能是他們在我身上發現了一種類似生命力的東西，一種很自由又很堅韌的東西。
最近在諮詢中有這樣一個發現，就是很多心理問題，都是因為一個人的自我，沒有力量。
自我沒有力量是如何造成的呢？主要是因為在一個人的身後，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的自我。從表面上看，是因為習慣於被否定。但是往深了看，大人為什麼要否定孩子呢？是因為他們自己的人生，也是被否定的。
如果一個成年人否定自己的人生，他往往對自己的人生選擇，伴侶，生活方式，都是否定的。他否定孩子，卻從來不告訴他對的是什麼。這樣一來，孩子一方面會否定自己，另一方面，他們不知道對的是什麼。所以在成年以後，他們會因為一些挫敗，停止腳步。
因為他們害怕往下走，會是更多的挫敗。當他們因為眼下的挫敗否定了自己，他們無法相信自己未來能夠走得好，並且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做出正確的判斷。他們的不自信，不是對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而是他們的內心，沒有自我。
沒有自我，就像是《綠野仙蹤》裡沒有心臟的鐵皮人。「雖然沒有心臟可以不用傷心，可是我真的想要一顆心啊」。
一個人如果沒有心，他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對自己都是陌生的，對別人又怎麼會熟悉？所以他們與任何人都很難走近。他們不得不遮遮掩掩，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因為自我薄弱，他們害怕與任何人的搏弈。只要別人開口，他們就沒有了自己的主張，所以他們害怕與人在一起，總是迴避。
如果一個人沒有心，他也害怕跟自己在一起，所以他們總是需要陪伴，身邊總要有一個人。他們甚至分辨不出來自己是否喜歡這個人，朋友也好，戀人也好，家人也好，他們不能一個人待著。因為沒有心，他們會把別人當做主心骨，即使被利用，被控制，他們也還是依賴著。
沒有心的人，像一個夢遊的人，他們在夢中看過風景，美食，美人，但是他們從沒真正觸碰過，他們只是滑過一場夢。
但是，他們在別人眼裡，往往是很好的人。他們沒有攻擊性，很為別人著想，很細心，尊重別人，遵守規則。雖然他們常常有莫名的叛逆，但是這些叛逆往往被他們自己消化了，忍了。除了自己心裡堵，他們讓別人很有安全感。
因為總是忍耐，他們對生活沒有熱情。不過如此，又能怎樣？
人生是一場搏弈。人們之所以願意活著，是因為能看到自己贏。但是如果一個人沒有心，他連比賽場都不敢進。他不敢說真心的話，不敢說不，不敢說我想要。
就像到了春天，別的花都開了，而自己不敢開放。一朵不敢開放的花，怎麼會愛春天呢？
迷失的自我，到哪裡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呢？是在一場冒險的旅程中。就像綠野仙蹤的故事一樣。他們一心以為找到魔法師就能填補自己的缺失，但是他們缺失的，在他們決定去尋找的那個時刻，就開始生長了。
我對自己的認識，是隨著這些年經歷的事，遇到的人，走過的路漸漸清晰的。大學畢業之後，基本上每隔五年就折騰一回。每次人生遇到卡住的時候，我就放下一切去讀書。一路上我經歷了很大的坎坷，也遇到了最欣賞我的人。一位老師對我說，你有很多東西可以貢獻給這個世界。
但是我跟這個世界並不和諧。我愛這個世界，卻又總能看到很多問題，覺得很多地方得砸了重建。這些特點曾經讓我有對自己有些質疑。覺得自己適合上房揭瓦。甚至我覺得，我就是來給這個世界添堵的。
在諮詢的世界裡，我終於可以合情合理地上房揭瓦了。生命本來是自由生長的，本來是堅韌頑強的。沒有誰有權力蠻橫地幹涉和否定，父母也不行。
「我是你媽我還不能說你啦？」
「對，就是不能」。
鐵皮人想有一顆心，雖然有了心就可能會痛苦，但是不痛苦的人生，能叫人生麼？如果不去經歷一場真正的冒險，我們不會知道自己是誰。
也許你和我，都正在一場探險中，也許有很多的困難，但是你是一定可以的。你找到你的心，過一場真實的生活，甘苦情願，風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