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地道風物
ID|didaofengwu
作者|九月
杭州的蝦爆鱔面。圖/圖蟲・創意
江南的面,和北方的面簡直處於兩個世界。
北方人吃麵,講究的是大開大合,掰一頭蒜,就著麵湯,把臉埋進碗裡大口撕扯、奮力廝殺,氣勢好比「黃河之水天上來」——從西北的「主食大省」甘肅、陝西,中原一帶的山西、河南,一路吃到山東,「奔流到海不復回」,讓人見了豪氣和食慾頓生。
陝西人的「大碗寬面」。圖/圖蟲・創意
到了江南,面就變得溫婉秀氣起來,口味清淡,連身材也纖細不少,吸兩口就如絲綢般滑溜進肚裡,風格上可謂是「細水長流」。面的澆頭則成為了徵服食客的關鍵,無論是蘇州人的奧灶面,還是杭州人的片兒川,菜都比面香,光是看著配料就足以勾起肚裡饞蟲。
蘇州人的「三蝦麵」,指蝦仁、蝦腦和蝦籽。在南方,面的澆頭決定一切。圖/圖蟲・創意
而在南方地區,浙江才是當之無愧的「吃麵大省」,幾乎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吃麵的代表作。北部的杭嘉湖平原,食風更接近蘇南,吃起面來精緻優雅;沿海的溫州、台州、寧波等地,屬於「近海樓臺」,自然是海鮮面的主場;浙中一帶則由於丘陵的阻隔,文化多元,面的種類也豐富而多樣。
下次有人再問:「你們浙江人是不是只吃米飯?」,就把這張圖貼過去。 繪/Paprika
因而每當有北方朋友前來覓食,滿腦子想著口味偏甜、偏淡,最後卻在一碗麵裡和浙江人民達成了共識。
杭嘉湖,「北面」的南徵
浙江人的「吃麵基因」,最開始來自北方。
自古以來,作為「魚米之鄉」的浙江就不是產麥區。然而隨著晉代、宋代,大批北方士族南渡,「麵條帝國」的疆界也逐漸擴張,尤其是南宋遷都臨安之後,來自中原的達官顯貴們沒本事打回老家,只得令廚子做些家鄉飲食一解鄉情。其中,麵條作為北方人的主食,自然就佔據了大頭。
因而在浙江,作為「南宋舊都」的杭州,吃麵風氣最盛。儘管杭州的鹼水面總被吐槽是味同嚼蠟、「機打莫得靈魂」,入口還帶些還未熟透的「麵粉氣」;但在澆頭方面,杭州人民的創造力總是讓人眼前一亮。
許多學者把杭州稱為「語言的飛地」,「片兒川」中俏皮的兒化音,就是北方移民留下的語言痕跡。圖/圖蟲・創意
杭州的片兒川,從名稱裡突兀的兒化音,就能看出其中帶有的北方氣質,用料卻都是地道的江南滋味——頭茬的雪菜切丁,和筍片一同入鍋爆香,兩者一青一白、一酸一鮮,構成了一碗麵的底色;再將細面入水汆熟,迅速撈起,甩幹水分回鍋用豬油潤色,最後淋灑上鮮嫩的澆頭。煮出來湯濃面滑、鮮嫩無比,既有南北風味,也有四季時令。
鮮筍和雪菜,都是地道的江南風味。圖/圖蟲・創意
而另一道蝦爆鱔面,則透露著江南的水鄉風情。取鮮活黃鱔剔骨切片,用素油爆、葷油炒、麻油澆,鱔片的色、香、味才能齊全;蝦仁則需要蛋清和澱粉上漿,追求的是極致鮮嫩;最後用原湯煮麵,使得河鮮的滋味完全滲入麵條。一時間,鱔片的脆,蝦仁的嫩,面與湯的柔順濃稠,盡匯於一碗之中。
蝦爆鱔面。圖/圖蟲・創意
到更北的湖州和嘉興,飲食風味則近於蘇南。
湖州的南潯雙交(澆)面,與蘇州的奧灶面有異曲同工之妙,面是湯麵,細如絲線,澆頭有牛肉、白雞、素絲、雪菜等十餘種,尤以酥肉與酥魚澆蓋的「雙交面」為最上品;而長興的幹挑面則是乾麵,生面過水後撈出拌上豬油、醬料,口感極為筋道,澆頭同樣是種類豐富,花樣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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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興幹挑面,風格上更像北方的麵食。圖/網絡
嘉興人則擁有自己的鼎鼎大名的本土品牌——桐鄉阿能面。阿能面是小鍋面,一次一鍋,一面一味,澆頭和面最後要一同煮開,因而同樣是湯麵,阿能面的湯汁更為濃稠入味;從口味上說,阿能面偏甜,又放入了本地產的鹹菜,加上鱔絲、腰花、大排、河蝦等澆頭,鹹中帶甜,甜中帶鮮,最合本地人的飲食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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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鄉阿能面。圖/網絡
20年前,阿能面從桐鄉路邊街頭的簡陋小攤起家,到今天則成為了浙江面界的「金字招牌」,據傳在杭嘉湖地區,以「阿能面」為名的麵館就有2300多家,尤其在它的老家桐鄉,隔幾米就有一家,近乎已成為了桐鄉人鄉愁的代名詞。
甬臺溫,海鮮是面的情懷
對於沿海人民來說,海鮮是飲食的靈魂所在。
海鮮夠味,也堪稱下飯神器,但與米飯之間終究是隔了一層,就算是把魚湯灑在白米上,也難以做到「水乳交融」;麵條則口感順滑,卻難以入味,更依賴湯汁的鮮美,更需要海鮮來幫襯。兩者搭配,堪稱是天作之合。
台州,溫嶺松門龍門漁港,大批螃蟹入筐冷藏。攝影/王達福
靠近舟山漁場的寧波,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寧波人對於海鮮和面的搭配再熟悉不過。
寧波人的鹹齏(jī)黃魚湯麵,用本地盛產的鹹齏(雪菜)吊出黃魚的鮮美,再一同融入面中,強強聯合。鹹齏本身香脆,又酸得通透、敞亮,還帶些醃漬而來的鹹鮮風味;黃魚的滋味則滲入湯中,讓一碗麵條瞬間變得「活色生香」。吃到最後,往往是連面帶湯一滴不剩,直呼「鮮到掉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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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的鹹齏黃魚湯麵。圖/網絡
而隔壁舟山, 更是將所有的鮮味,都藏在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面裡。面,最好是本地的米麵(粉幹),食材有應季的鰻魚、明蝦、梭子蟹、燻帶魚、鮮帶魚…或者乾脆來一碗海鮮雜燴,凡網中所撈的,皆可入面,佐以青菜、絲瓜、鹹菜、西紅柿等。從海鮮到湯汁再到麵條,舟山人用鮮味架起了一道通向麵條靈魂的橋梁。
包羅萬象的海鮮面。圖/圖蟲・創意
到台州,「海鮮面」擁有了諸多變體。臨海的麥蝦,象徵著台州人對於海鮮的偏愛。麥蝦不是蝦,而是用麥粉調和成漿狀,類似於蝦滑那樣,用菜刀順著邊沿一道一道刮入鍋裡中的麵食。但台州人會在其中加入鮮蝦、蛤蜊、香菇、筍絲等等山珍海味,讓它變得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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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臨海的麥蝦。圖/網絡
新榮記招牌菜「沙蒜豆面」裡的豆面同樣不算面,而用是番薯粉調製成的,韌勁比面更足,也更難入味;沙蒜卻是地道的台州小海鮮,據說鮮味是螃蟹的三倍,足以徵服頑固的豆面,使其變得鮮美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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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蒜豆面。圖/網絡
台州獨有的薑湯面,則用曬乾後的姜煮上幾個小時熬出湯頭,呈現迷人的焦褐色,再添入蝦幹、貝殼、肉絲、香菇、豆皮等食材和面一起煮。生薑提鮮,同樣能把蝦、貝中的腥味去除,讓麵湯變得鮮辣可口;面則在薑湯的包裹下,變得順滑入味,回味還帶一絲甘甜。一碗薑湯面下肚,祛溼發汗,通體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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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的薑湯面,入口辛辣刺激,吃完渾身發汗。圖/網絡
溫州的粉幹同樣不算狹義的「麵食」,而是用稻米製成,輕盈如髮絲,口感上則更細膩柔順,在浙江廣大地區都頗受歡迎。品質好的粉幹與麵條不同,入鍋煮開,湯底清澈如故,燒制起來也簡易方便——等到一筷子能輕鬆夾斷,大抵就可出鍋。
相比粗獷奔放如關西大漢的麵條,粉幹一如精緻的浙江人,細膩溫婉,又平易近人,隨意放些蝦幹、貝殼,就能輕鬆入味,唇齒留香。
浙中,面好才是硬道理
相比浙北、浙東,位於山地丘陵間的浙中地區,吃麵沒有豐富多樣的澆頭,反而更看重麵條本身的品相。
紹興諸暨的次塢打面,「面如其名」,得純手工不斷地用棍子敲打麵團,重複近千次,打出來的麵條才能韌勁十足,口感筋道,一反外界對南方麵條「軟趴趴」的印象;嵊州的榨面,則用秈米製作,要經過二十多道工序,再由秋風吹拂、秋日晾曬而成,風味獨特,往往是嵊州人出門時安放在行李箱裡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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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暨的次塢打面,夾起來Q彈。圖/網絡
在浙江金華,麵條的吃法則加豐富,每一縣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一般來說煮麵怕糊,但東陽的沃面,偏偏就以「餬口」著稱。據說早年在東陽民間,人們習慣把殘羹剩菜用來煮麵條,再加入澱粉使之呈糊狀,煮出來的面卻是風味奇佳。到今天,沃面當然不用剩菜了,但這種集燴、湯和勾芡技巧於一身的烹飪方式卻流傳下來,加入新鮮的豬肚、河蝦等食材,成為了東陽人家庭聚餐、宴飲賓客的必選菜品。
蘭溪牛肉麵。圖/圖蟲・創意
蘭溪的牛肉麵則講究頗多——和面時要陸續加入雞蛋和鹽,口感才能柔韌筋道;而澆頭必須現炒現制,趁熱融入麵湯之中,牛肉才能嫩滑。不管全國各地的牛肉麵有多好吃,提起「牛肉麵」,浙江人想到的往往還是蘭溪牛肉麵。
以小商品出名的義烏,還有一道佛堂千張面。面是拉麵,在案板撒些麵粉,把切好的麵團憑腕力拉、抖、甩,形成均勻的兩股、四股、八股…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千張則要選新鮮的,纖維細膩而不乾澀,煮麵的時候千張不散而有韌勁。
佛堂千張面製作中,拉麵的手法和勁道至關重要。攝影/鄭運福
等水煮沸,先下鍋的是千張,等千張舒展開來再下麵條,趁爐火正旺放入細鹽和豬油調味,澆上肉絲、榨菜末,最後一把蔥花收尾。與義烏這座城市的熱鬧不同,千張面是清淡的——半碗熱湯、幾縷麵條、數片千張,好似寥寥數筆,就勾畫出了平淡而溫暖的一生。
一碗千張面,味淡而情濃。攝影/鄭運福
除了浙中,浙西、浙南同樣出好面,當地土法製成的麵條,往往又被叫做「索麵」。以「縉雲燒餅」出名的麗水縉雲,出產手工製成的「土爽面」(也叫土索麵,方言音調不同),大多銷往金華、杭州、上海等地;衢州的常山索麵,歷史則更悠久,早在明嘉靖年間,就取名「銀絲貢面」進貢朝廷,每年達數百擔之多。
浙江「索麵」,正夾在架上曬制。圖/圖蟲・創意
儘管吃麵的習慣大多來自北方,抵達浙江後卻落地生根,被賦予了地方風味,溫暖著每一個浙江人的「南方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