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豐
2019年養成了跑步的習慣,這是我「年終總結」中為數不多的成績。尤其是在日本的4個月時間,我跑了380公裡,跑過了12個城市。當我回頭看那些自己跑出的「圖形」時,會想起沿途看過的風景,甚至能清晰想起擦肩而過時互相為對方豎大拇指的陌生人的面容。
去日本之前,我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訪學做好任何準備,連日元都是在浦東機場臨時換的。晚上抵達東京,第二天起床後一籌莫展。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給手機換一張日本電話卡。在跨海大橋上,電車在耳旁呼嘯而過,加深了我的恐慌和孤獨——就在這時,我看到有人在狹窄的人行道上跑步,這讓我安靜下來。
換好電話卡,我就開始了自己在東京的第一次跑步。完全沒有目的地,方便拐彎的時候就拐彎,就那樣跑到了一條河邊。後來才知道,這個區域是港區,算是東京的新興區域,所謂的「河」,也是填海之後造的。
我沿著河邊奔跑。7月下旬的東京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大顆的汗水落下來,掉在這陌生的土地上,我對接下來的訪學突然有了把握。
在日本跑過十幾條路線,有兩條蓄謀已久。一是在東京,圍繞皇宮的路線,約5公裡;一是在京都的鴨川,從四條大橋出發朝北跑,差不多6公裡。這兩條路線都是村上春樹跑過的,其實在日本也是最大眾化的跑步路線。據說村上春樹每次到京都,把包放在酒店,就會去鴨川邊上跑上幾公裡。或許大多數喜歡跑步的人都是這樣,能在這項單調乏味的運動中找到樂趣的,應該都比較內向。
值得一提的還有在仙臺跑的6公裡。從青葉山的魯迅像跑到東北大學(其醫學院的前身即當年魯迅求學的仙臺醫學專門學校)魯迅看過幻燈片的階梯教室。仙臺實在太小了,我特意繞了一段路,才把這條線延長到6公裡。當初魯迅的活動範圍其實都在方圓一兩公裡之內,他在幻燈片中看到中國人被殺而周圍的同胞一片叫好,所以得出「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的結論。跑完6公裡,我在階梯教室的留言本上留言:「魯迅先生,身體也是很重要的啊。」
「沒有好的身體,學習再好也沒用」據說是日本全社會的共識。我曾經約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的跑團一起在新宿夜跑,兩位年輕女士為我擔任翻譯。兩位女士平常都沒有跑步的習慣,居然也能跟上節奏,足以看出普通日本人的身體素質。跑團一個小夥子告訴我,前兩天下班後,他跑步回家,感覺非常舒服。「有多遠?」「37公裡。」他曾用2小時40分跑完了全馬,這次跑回家卻跑了5個多小時。已經不用追求速度了,這也算是一種新境界吧。
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在一個叫做稻毛的小地方的海邊默默奔跑。15號颱風就在那附近登陸,颱風來之前的晚上,我在海邊跑了10公裡。颱風重創海濱公園,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每次跑步的時候都發現公園在慢慢修復。日本人的「災後重建」比我們要慢得多,但是卻也認真和堅韌很多。整個夏天,這個公園都在施工打造一個小人工沙灘,被颱風摧毀好幾次,最終仍然把沙灘建好了。
或許跑步也是一個這樣的過程,不斷打破、不斷重建自我。跑者相信,跑過一個地方,就是腳踏實地,用腳步丈量了這座城市,這是接近它和獲得它接納的一種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