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將時間的指針向前撥弄,回溯到1993年,也許你不會發現有什麼不同尋常。然而,對於作家賈平凹來講,那一年的意義不可謂不深遠。
1993年,剛步入不惑之年,就被自己發表的小說《廢都》推上風口浪尖。對於本書的評價呈嚴重的兩極分化趨勢,喜愛的人將他捧上了天,厭惡的人又棄之如敝履,連碰都不願多碰。賈平凹被這些四面八方湧來的批評嚇壞了,為了避風頭,他選擇回到山裡。
《廢都》曾被列為禁書行列,時過境遷,今天再來看這時,不少人稱其為賈平凹最好的作品,這也印證了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曾說過的「這本書(指《廢都》)20年後將大放光芒。」,也可見它確實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賈平凹在《朗讀者》這檔節目中說過,他平時是寡言的人,能不講話就不講話,然而,一旦開始寫作,他便不會顧慮什麼條條框框,不會去刻意迎合讀者。誠然,《廢都》的靠的就是這種「不妥協」。
想要吃透一部文學作品,不僅要去了解劇情內容、人物性格、描寫手法,還要去了解作者的生平經歷和寫作背景。
《廢都》立足於賈平凹對於中國社會上巨大變革的反思。當時處於中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進程中,商品化思潮不斷腐蝕著人們的思想和靈魂,並逐漸呈現出向文壇侵襲的跡象。作家的創作不再如那樣純粹,逐漸開始把作品當作一件商品,迎合觀眾口味。於是賈平凹試圖作出一些文學上的反抗,他要揭發「人的弱點和罪行」,以此來揭示精神文明家園所發生的危機。
《廢都》就是他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寫就的名作。
莊之蝶讓人不禁想到「莊生曉夢迷蝴蝶」。實際上,他正是賈平凹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面對物質文明衝擊時所產生迷惘的具象化表達。
莊之蝶是風雅之士,他滿腹經綸,才情過人,頗具魏晉名士風範。然而這樣的人物是天生具有悲劇性的,他太純粹、太理想化,與缺乏信仰、道德倒塌的這個時代格格不入,這種悲劇性一步步鑄就了莊之蝶的悲慘結局—悽涼的在車站死去。
距離完成《廢都》已過去了幾十載歲月,時代在進步,而驚人的變化同時也發生在身為作家的賈平凹身上。讀完新書《暫坐》,我發現也許是年歲漸長,賈老師的心態變得更加平和柔軟了,但不變的仍然是「敢」和「不妥協」。
他這次描寫的是十二個女性。而至於自己,則隱秘地藏匿於弈光體內,用他的眼睛去觀察這十二個女子的悲歡離散。
書中的弈光,亦正亦邪,頗有《廢都》中莊之蝶的神韻。雖然這次,賈平凹略去了直接的關係描寫,我們卻能從側面描寫中看出弈光與故事中的每個女人都保持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從她們每個人身上取下一根頭髮,存放在罐子裡擺在自己的收藏櫃中。
《暫坐》中的十個女子自稱「西京十塊玉」,加上後來加入的伊娃、辛起,其實是十二塊玉,頗有要與《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相對應的意思。除了後來的伊娃、辛起,原先的「十塊玉」都是事業有成、但婚姻不幸或者獨身的女性。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這麼些女子,容貌與智慧並存,也都不乏周旋於世的本事,他們性格迥異,看似光鮮的生活表面,各有各的辛酸和秘密。賈平凹把所有的社會矛盾聚集在這樣一群欲望都市中的「獨立女性」身上,裡面有錢權色的交易,有同性戀、有出軌不倫,還有反腐、霧霾和馬航這樣的社會現實事件。
難怪很多讀者讀都完都最要感慨:老賈也太敢寫了,這書比《廢都》尺度還要大啊!
因此有不少的評論家把《暫坐》視為《廢都》的續集,在時間維度上構成了遙相呼應的「兩都賦」,只是時隔三十年,作者的心境不同了,變得柔和了。
故事的最後,將這些女人聚合在一起的核心人物海若受到了牽連,她開的茶館爆炸了。當初歡聚一堂的姐妹也各有各的幸運與不幸,結局是開放的,留給每個人去思考。
早在千年之前王勃就說過:勝地不常,盛筵難再。人生的聚與散也都自有定數。況且人生本如逆旅,又哪有什麼事情能稱得上永遠呢。
也正如這本書的書名「暫坐」一樣,世上的一切,無論是誰,終將是來此世間走一遭,只是暫時來坐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