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需要用上鍘刀的麵包是什麼樣的?
習慣了麵包店那些軟軟蓬蓬、帶著甜香的小東西,我很難把它們與如此粗暴的工具聯繫在一起。
直到我遇到了全麥麵包。
注意,這裡所說的全麥麵包,不是超市裡那種灰褐色,除了裡面帶有一點顆粒之外與牛奶吐司毫無區別的那種。
而是能磨刀、能釘釘子、能碎石頭的那種真·全麥麵包。
如果你分不清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何區別,倒也不用費力研究配料表。
只需要記住一點——只要你覺得好吃的,就一定不是真的。
我第一次吃到這玩意,是在某個挺老貴的西餐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童話書影響,我一直都對公主們吃的那種「散發著麥香味」的歐式麵包有著難以言說的憧憬。
在上菜之前,穿著西裝馬甲的服務生小哥優雅地捧上了一份精緻小巧、表面撒著糖霜和堅果的餐前麵包。
看那金黃的色澤,那芬芳的氣息,讓人仿佛置身於浪漫的法國鄉村。
直到充滿期待地咬下第一口,才發現那無與倫比的硬度和粗糙的顆粒感,讓人感覺仿佛生吞了一塊磚。
硬,是這類麵包給人的第一印象。
如果說普通的麵包像羽絨枕頭一樣柔軟,那麼全麥麵包大概是個大號鵝卵石。
有人說,當把一塊全麥麵包握在手裡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家裡熱衷於做饅頭但水平一直不怎麼樣的姨爹。
當年姨爹每次出爐的饅頭都收穫「扔出去能把狗砸死」的評價,換成自己手裡的那塊麵包,能砸死的估計是頭狼。
然而年輕人總是沉迷於食物表面的浪漫氣質,卻對殘酷的真相視而不見。
當德國麵包切片視頻像粉碎機、液壓機一樣被列入解壓神器,很多人光顧著享受屬於強迫症的快樂。
卻根本沒有意識到,一個機械大國專門為切麵包發明了一種機器,究竟意味著什麼。
切麵包如同切磚。
直到崩掉了自己吃麵包生涯中的第一顆牙,才會發現——
大多數歐式麵包表面的精細雕花,早已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們暗示了它那金剛石一般的無敵硬度。
畢竟,只有最強韌的表皮,才能夠接受如此刀鑿斧削的洗禮。
堅硬的表皮並不是全麥麵包最致命的槽點。
因為正常人發現麵包的外殼硬到能砸釘子的時候,大多都選擇模仿烤紅薯的吃法——掰開吃瓤。
然而這種食物最弔詭的地方是,即使是經過精細的切片,它的口感依然無比粗糙,甚至讓人開始懷疑它的真實用途。
雖然最後大概率會發現,它的唯一用處就是讓你意識到,半夜想吃東西的你到底是饞,還是真的餓到不行。
吃不下全麥麵包,就不算真的餓了。
之前「法棍砸傷人」的故事風行時,曾經有人出來辯解,說新鮮出爐的法棍是外酥裡嫩,根本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
那麼我想他一定沒有試過全麥法棍,那才叫從裡到外都像一塊砂紙。
悲慘世界裡說到,那個年代法國某個貧窮地區會把一年的麵包做好,冬天時用斧頭劈開泡在水裡,這樣才能吃。
我當時還對這段描述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親口咽下一塊全麥麵包,才真正明白了當年那些勞動人民的苦難。
用個生動的比喻就是,「咽下去的那一刻,你的嗓子眼裡好像有兩顆鋼絲球在來回摩擦。那一瞬間,仿佛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不過話說回來,人們對於全麥麵包的失望,很大程度上是源於對它的過度想像。
作為一個精緻的都市青年,你大概已經被科普過無數遍,在歐洲國家麵包是主食而非甜點。
製作中基本上只用到麵粉、酵母和鹽,複雜程度甚至不及奶奶烙的蔥油餅。
仔細說來,其實相當於我們的饅頭,而全麥麵包既然是粗糧製品,大概可以和窩窩頭畫個約等號。
用冰淇淋的標準去說窩窩頭不好吃,顯然是不太公平。
但當人們以為全麥麵包這種要啥沒啥的食物,註定只能在中國人的飲食結構裡曇花一現的時候,事情卻發生了變化。
隨著年輕人對於健身以及低脂飲食的熱衷,全麥麵包作為「頂飽又不胖」梯隊的代表,浩浩蕩蕩地衝進了無數年輕人的減脂食譜。
無論是渴望練出腹肌的精神小夥,還是想要一個月瘦十斤的妹子,都多少經歷過「把白米飯換成全麥麵包」的艱難抉擇。
即便有人抱怨打半折的全麥方包,價格還是比普通麵包貴一倍。
然而它從裡到外散發著「健康」的氣息,還是讓每一個管不住嘴的都市青年難以抵擋。
在這股潮流之下,一些早已被拋棄的麵包種類就此煥發新生。
最知名的就是來自哈爾濱的俄羅斯特產(?)——大列巴。
幹透了能當頭盔,按扁了能防彈,掄起來比磚頭殺傷力還大。即使在全麥麵包圈子裡,它也算是非常粗獷的一位成員。
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是:大列巴和法棍打架誰能贏?答:這是一個有關矛與盾的問題。
堅硬的外皮,再加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導致大列巴這些年來經常無人問津,基本只能作為旅遊紀念品存在。
直到它成為都市青年們的代餐。
我一個朋友前年到哈爾濱旅遊,就在同學和好友們的請求下,拎回來8個石頭一樣重的列巴。
當我諮詢他獨自扛回8個大列巴的感想時,他深情地回憶到:
「我半夜餓的時候吃過一次,配上白開水,來根酸黃瓜,感覺仿佛鬧饑荒了一樣。」
不過當他發現回程買不到坐票的時候,不禁感到欣慰。畢竟幾個列巴摞起來,就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馬扎。
如果說我這位朋友只是短暫地愛了列巴一下,那麼都市麗人們對它可謂是情深似海。
你永遠都不知道,她們為了讓自己吃下這個列巴,能花上多少心思。
我本來覺得像這種直接裝在麻袋裡的大麵包,基本上只配單手拿起來啃。
然而在很多人的眼裡,列巴就仿佛一塊璞玉,只要你用心雕琢烹飪,就能化身為難得的美味。
根據一位不具名女性朋友的食譜:首先要用微波爐加熱40秒,去除掉它的酸味,然後加上溏心蛋、番茄片和黃瓜片。
如果還是覺得口感太糙,「把它裹上雞蛋液用鍋煎一下夾上培根會好吃些」。
煎??嗯……你們一開始吃全麥麵包是為了幹嘛來著?
不過,即使是不考慮熱量問題,列巴原教旨主義者也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改良。
當發現自己吃不完的時候,他們還有一個直擊心靈的終極絕招:
想像你是後勤早被切斷,在凜冽寒風裡飢腸轆轆的俄羅斯士兵。在餓得即將出現幻覺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個大列巴——
一個臉盆大的大列巴!
如果說大列巴是憑藉「健康飲食」的東風完成了轉型,那麼全麥麵包中的終極王者——黑麥麵包的流行,就更加讓人感到費解。
隨著人們對於食材的挑剔進入白熱化,某德國品牌黑麥麵包以其絕對健康但又絕對難吃的特點,成為了新一屆麵包中的網紅。
它的網紅程度已經讓我不用說出它的名字,懂行的人就會露出會心的微笑。
有不少人久聞大名,躍躍欲試。然而在打開包裝的那一刻,卻都發出了一個靈魂之問:
「這玩意能吃嗎?」
說起來,這款名聲在外的麵包,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唯一的槽點可能是太緊實仿佛一塊板磚。
但當你小心翼翼地拆開它的外包裝,一股迎面而來的菸灰缸味就會提醒你事情並不簡單。
有人甚至跟賣家確認保質期,只是為了搞清楚,那若有若無的黴味到底是來自麵包發酵的過程,還是它根本就是壞了。
接著,從你把第一塊麵包放進嘴裡的那一刻,世界線就此發生了分裂。
每一個曾經嘗過它的人,都給出了截然不同,但全部讓人瑟瑟發抖的答案。
有人說,自己仿佛衝進了雞窩,與一眾公雞母雞徜徉在雞飼料的海洋中;
有人說,感覺自己穿越到了明朝,成為了皇帝的嘗藥小妹,正在一顆一顆地往嘴裡塞大藥丸子;
也有人稍稍殘存了些理智,分析出這款麵包裡面的成分是「膨韌土混合山楂」——膨韌土負責口感中的渣和澀,山楂承擔了酸。
正如一位網友所說,嘗過它,才明白天天吃黑麵包的凡卡為什麼寧可回家給爺爺放羊。
也開始有人疑惑,自己為什麼放著甜甜圈不吃,買這玩意「花錢找罪受」。
如果說列巴還能通過油炸、蘸醬的方式拯救一下,那麼這款黑麥麵包那混合著酸與絲絲腥味的獨特味道,足以讓任何烹飪大師都甘拜下風。
有人試過泡牛奶、掰碎蒸蛋等各種花式拯救大法,依然無法做出可以下咽的味道。
於是也明白了它為什麼是減肥神器——吃一口緩一會兒,要一上午才能吃完一片啊!
最後,無論它此前經歷了多麼豐富的做法人生,最終還是被主人認命般地放進了冰箱的最深處。
直到放過了保質期,終於心安理得地扔進了垃圾桶。
說到這裡,我不禁感到疑惑:既然這麼多人不愛吃硬邦邦的麵包,這些產品都賣給誰了?
然而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
即使全麥麵包的味道讓很多人都開始懷疑人生,但這不能阻止它就此站上麵包鄙視鏈的頂端。
畢竟那些無糖、低脂、粗糧的標籤,對於隨時處於健康焦慮、人手一個熱量計算表的當代白領來說,天然就帶著不同於普通食物的光環。
雖然有不少專家都表示,全麥麵包的熱量其實並未比普通麵包低出太多。
而如果需要減少糖分和精糧的攝入,適當增加粗糧比例就好,真沒必要逼著自己去吃所謂「100%全麥」。
但脫離健康的領域來看,全麥麵包似乎又被賦予了其他的含義。
就像無糖奶茶、氣泡水一樣,與這些食物所捆綁的所謂高品質、彰顯身份的中產生活方式,是每一個都市青年都難以抵抗的誘惑。
從這個角度來說,人們對於它們的熱捧,似乎又不止是「找罪受」「智商稅」那麼簡單。
如果一定要給他們找一個理由的話,那或許也可以說——
在如此緊繃而又瞬息萬變的現代都市中,大概只有「每天吃什麼」,才是年輕人唯一能獲得掌控感的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