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詩壇巨擘互望
辛棄疾曾在詩中寫道:「此身忘世渾容易,使世忘卻自難。」
當有人很想在朝廷中承擔重任,或者在他所處的時代為國家有所作為時,卻總是有小人在背後鼓譟陷害,而一個個或者自私或者昏庸的皇帝總是很難慧眼識人,量才使用。當有志之士歷經磨難終於灰心失望,寄情於山水之間,而皇宮裡出自各種利益衝突、交織和相互利用時,總有人會把別人當成不經意的砝碼。
現在,辛棄疾就遇到這種情況。與其說他還沒有被皇帝徹底忘記,倒不如說對於那些善於玩弄權貴的人而言,他還有一定的利用價值。
韓侂胄完全成為權相之後,其勢力已經成形、穩固,環顧四周,基本上沒有什麼顯在的威脅,皇帝趙擴對他言聽計從。因為其價值已經被充分利用過,韓侂胄當年一手推動的針對朱熹嚴苛又殘酷的「偽學黨禁」到現在開始稍微有些鬆動,趙汝愚也隨之被平反。
為了獲取更大的功績,進一步確立自己的地位,某種程度上也是為能夠名垂青史,韓侂胄在別人的鼓動下,開始打起抗金復國的主意。這樣,前朝曾經被排斥的一些主戰官員漸漸被重新起用。比如陳賈被委任為兵部侍郎,抗金名將吳挺已於十多年前去世,其子吳曦任命為四川宣撫副使。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直作為主戰派代表人物的辛棄疾再次回到他們的視野之內。
1203年6月,辛棄疾出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這一年,他已經63歲。辛棄疾在浙東安撫使任上總共也就半年的時間,除了和過去一樣盡職盡責之餘,他上任後不久,就悄悄來到紹興鑑湖三山西村,來拜訪一位久聞其名、敬仰多年的老詩人。
這個人叫陸遊。
陸遊字務觀,號放翁,南宋文學家、詩人,越州山陰(浙江紹興),1125年出生,父親陸宰奉詔進京,攜妻坐船由水路進京,舟行於淮河之上,妻子生下第三子,因而取名陸遊。他從少年時代開始,就受到家庭愛國思想的影響。宋高宗時,28歲的陸遊參加禮部考試,不巧的是,碰上與秦檜的孫子同期,受到秦檜的極力排斥。一直到秦檜死後,陸遊才得以進入仕途,曾歷任福州寧德縣主簿、敕令所刪定官、隆興府通判等職。後陸遊上疏,建議整飭吏治軍紀,徐圖中原。這時候宋孝宗在宮中取樂,陸遊的建議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陸遊得知後告訴大臣張燾,隨後張燾入宮質問,孝宗遂罷陸遊為鎮江府通判。1165年,陸遊調任隆興府通判。又有人進言陸遊「結交諫官,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朝廷隨即罷免了陸遊的官職。1171年,陸遊又任職於南鄭幕府,隨軍來到川陝一代,親臨宋金前線,並提出收復中原的《平戎策》:「收復中原必先取長安,取長安必先取隴右。」後陸遊又奉詔入蜀,與範成大相知。宋光宗即位後,陸遊升為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不久因「嘲詠風月」罷官,歸居故裡。
(陸遊畫像)
1186年春,陸遊已經在老家隱居6年,這一年,61歲的陸遊於沉鬱悲憤中寫出傳世詩作《書憤》: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陸遊的詩名還得益於他年輕時寫下的一首詞《釵頭鳳》,描寫他和表妹唐婉間悽美的愛戀之情,古往今來,不知道打動多少人的心靈:
紅穌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1202年,朝廷詔陸遊入京,擔任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一職,主持編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和《三朝史》,官至寶章閣待制,書成後,陸遊又辭官而去,長期蟄居山陰老家。
陸遊在詩詞文三個領域均獲得較高成就,同是南宋愛國詩人的劉克莊就曾經拿他和辛棄疾做過比較:「激昂慷慨者,稼軒不能過。」陸遊創作頗豐,其《劍南詩稿》收詩9000餘首。
辛棄疾來看陸遊時,陸遊已經79歲高齡了。
辛棄疾和陸遊不僅都是主戰派的愛國詩人,而且,兩個人的政治主張和官場經歷,也頗多相似之處。作為晚輩,辛棄疾對陸遊一直心存敬意,引為同仁。而陸遊很早就知道辛棄疾在北國的奇特經歷,又十分嘆服辛棄疾的詩詞創作才華,
兩位詩人雖然年齡上相差15歲,但完全說得上是一見如故,惺惺相惜,自然免不了傾心深談,共議國事。除了交流官場與朝廷裡做官的體驗、得失,更多的是針對當下朝廷和韓侂胄即將興兵伐金,交換各自的觀點,說到高興處,兩人竟擊案相慶,兩人之間絕對是相見恨晚。
在帶湖和瓢泉隱居的這些年,辛棄疾利用過去的一些朋友資源,也讓辛忠兼著做了一些生意,有些額外的受益,手頭算是比較富裕。這次,辛棄疾見陸遊隱居的家園侷促簡陋,好幾次都提出來要出錢給他買地置辦田舍,都被陸遊拒絕了。為此,陸遊還專門給辛棄疾看了他曾經寫下的那首《草堂》詩:
幸有湖邊舊草堂,敢煩地主築林塘。
漉殘醅甕葛巾溼,插遍野梅紗帽香。
風緊春寒那可敵,身閒書漏不勝長。
浩歌陌上君無怪,世譜推原自楚狂。
知道了陸遊的心思,看到老詩人決絕的態度,辛棄疾也就只好作罷。
從那以後,辛棄疾一有空閒,就前往山陰看望陸遊,兩顆偉大的心靈能夠在那個時代相遇相撞,不知道是兩個人的運氣還是時代的幸運。
1203年底,辛棄疾奉召入朝。臨行之前,辛棄疾又來到山陰跟陸遊依依惜別。陸遊專門贈長詩一首,希望他能為國效力:
稼軒落筆凌鮑謝,退避聲名稱學稼。
十年高臥不出門,參透南宗牧牛話。
功名固是券內事,且葺園廬了婚嫁。
千篇昌谷詩滿囊,萬卷鄴侯書插架。
忽然起冠東諸侯,黃旗皂纛從天下。
聖朝仄席意未快,尺一東來煩促駕。
大材小用古所嘆,管仲蕭何實流亞。
天山掛旆或少須,先挽銀河洗嵩華。
中原麟鳳爭自奮,殘虜犬羊何足嚇。
但令小試出緒餘,青史英豪可雄跨。
古來立事戒輕發,往往讒夫出乘罅。
深仇積憤在逆胡,不用追思灞亭夜。
——《送辛幼安殿撰造朝》
陸遊將辛棄疾與管仲、蕭何相比,足見其評價之高。他還為辛棄疾不平的命運表達不平,即使像現在這樣身為朝廷一方大員也完全屬於大財小用。陸遊沒有忘記囑咐辛棄疾,如果那一天擁有收復故國的機會,希望他能捐棄前嫌去輔佐韓侂胄北伐,全心全意投入到驅除女真的事業中。
(陸遊書法作品)
詩歌是詩人內心願望的直接抒發,而贈詩則是詩人表達心意的最高禮節。從這裡可以看出來,在陸遊心中,辛棄疾不僅才華橫溢,而且可堪重任。
有人說,有趣的靈魂總會相遇。這句話適用於辛棄疾與旅遊,同樣也適用於他和另外一個詩人,那就是姜夔姜白石。
姜夔生於1154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江西鄱陽縣)人,南宋文學家與音樂家。他從小家境貧困,多次科舉考試未中,完全靠賣字和朋友周濟為生。姜夔多才多藝,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他的詩詞優美卓群,感傷憂憤,清麗婉轉,獨具一格,兼有「清空」和「騷雅」。有人說他的清空出自蘇軾,騷雅脫胎於辛棄疾。實際上,姜夔的詩詞作品對蘇軾和辛棄疾都有所繼承和發揮,尤其是將兩人開創的引詩、濟詞、以文為詞的方法予以進一步發揮。楊萬裡對他的歌詞讚賞不已,稱他「為文無所不工」,還專門把他推薦給範成大。而範成大認為姜夔的作品高雅脫俗,有嵇康、阮籍等人的風範。
也難怪這些大家對姜夔都如此賞識,他還在22歲的時候,就寫下過流傳於世的名篇: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裡,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揚州慢·淮左名都》
此外,姜夔還是一位技藝高超的音樂家,在繼承古代民間音樂基礎上,對詞調音樂的格律、曲式結構及音階的使用有新的突破,能嫻熟運用七聲音階和半音,形成清新雅致的獨特風格。在南宋的瓦舍勾欄,隨時都能聽到歌女唱誦他的音樂和詩詞,有人譽之為「裁雲縫霧之構思,敲金戛雲之奇聲」。
(姜夔,1154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饒州鄱陽,南宋文學家、音樂家。)
這段時間,姜夔正好在紹興隱居。辛棄疾本來對他的詩詞創作就深為喜歡,所以一來到紹興,就專程去拜訪他。兩個人有時相約同遊,寄情山水,有時互相酬唱,切磋詩藝,交往甚多。
1204年3月,杭州發生一場罕見的火災,連尚書省、中書省、樞密院等機構都被燒到,近三千多民房被焚毀,姜夔在杭州的屋舍和藏書被盡數燒光。此時,救濟他的朋友已逝去,他再次失去經濟來源,生活難以為繼,儘管已經60多歲了,卻仍然不得不為生存奔走於南京、紹興與揚州之間,晚景十分悽涼。
與姜夔相比,辛棄疾的悽涼卻更多發生在內心深處。
也就是在杭州大火前後,辛棄疾回到杭州,再次受到寧宗皇帝的召見。
此時,金國皇帝完顏雍已於幾年前去世,完顏璟繼位,是為金章宗。頭幾年還算是朝政清明,被稱為「明昌之治」。到了後期,黃河泛濫、改道,中原災禍不斷,其國力受到嚴重影響。加上蒙古族悄悄崛起,金國處處受到擠壓。在朝廷內部,完顏璟慢慢失去當初的開明與睿智,開始寵愛罪臣之女李師兒和姦臣胥持國,漸漸失去人心。
對金國的運勢,韓侂胄在大局上的判斷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他主張北伐更多是為個人權勢的更大攫取為旨歸,動機絕對不純,而且他主觀判斷嚴重有誤,過度輕視金國兵力,同時忽略了南宋軍事力量薄弱和有才之士未得重用的現實。
寧宗皇帝對辛棄疾的召見,也就主要圍繞這方面的問題展開。
經過長達幾十年的折騰和歷練,辛棄疾已過耳順之年,雖不能說心如止水,但的確已達到對一切變故都能安之若素。在皇帝的諮詢和面對面的交談中,他坦誠相向。他認為金國必亂必亡,北伐復國在所必然,但收復之戰是一項系統工程,其過程相當複雜,絕不可以一蹴而就。他還委婉地建議皇帝,要把率領軍隊的重任交給那些經驗豐富的元老大臣。特別是最後這些建議,辛棄疾的言外之意已非常明顯,如果在抗金滅金的大業上一味倚重韓侂胄這樣不懂打仗的權臣,就未必能夠如願。
(宋寧宗畫像)
也不知道皇帝沒有聽明白辛棄疾的潛在意思,還是乾脆繼續裝糊塗,召見歸召見,問也問了,原來的思路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之後,辛棄疾從集英殿秀升職為寶謨閣待制,另外還加上一個提舉佑神觀的虛職,卻免去了他浙東安撫使的職務。
就在杭州城那場大火之後不久,辛棄疾又被任命為鎮江知府。
鎮江位於長江三角洲西段,古稱「潤州」,是著名的江南魚米之鄉,範仲淹、沈括都曾在此居住過。這裡北鄰長江,雖然距淮河前線還有一段路程,但在過去也經常成為宋金戰爭的拉鋸地帶。這裡還是辛棄疾的嶽父範邦彥的老家。
鎮江還有一位辛棄疾的年輕朋友劉宰。他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詩人,辛棄疾隱居上饒時期,他曾經在那裡做過官。知道辛棄疾入主鎮江,劉宰非常高興,給辛棄疾寫了一封賀信,說他「卷懷蓋世之氣,如圯下子房;劑量濟世之策,若隆中諸葛」。
1205年,宋寧宗趙擴為圖吉利,特意將年號慶元改為天禧。
宋太祖的年號叫開寶,他的弟弟宋太宗繼位後沿用,宋真宗的年號為天禧,因為這幾個朝代都是大有作為的年代,寧宗趙擴就各取先祖一個字,組成他的新年號。但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宋太祖和宋太宗外,吳越忠懿王錢俶(chu)和南唐後主李煜也都使用過這個年號,而他們後來都被宋朝所滅,都不明不白地死去。
儘管始終沒有能夠進入韓侂胄準備北伐的核心陣營,儘管對那些靠阿諛逢迎取得皇帝信任的人沒什麼好感,但當辛棄疾一旦來到鎮江,站在長江邊上,感受著陣陣威猛的江風吹拂,還是隱隱約約嗅到些許戰爭的氣息,仍然禁不住胸中豪情澎湃。朝廷如果真的打響收復故土的戰爭,只要有機會,辛棄疾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來到鎮江任上,他立即發揮自己擅長情報工作的優勢,分別派出幾路間諜向北渡過淮河,深入金人統治區獲取有用信息。同時,出於對受腐敗影響的朝廷軍隊的不信任,他還打算在長江和淮河之間的地域裡,招收一萬精兵,以備戰時所需。
那一段時間,除了正常的公務外,辛棄疾經常坐轎或者騎馬來往、逡巡於長江沿岸,思索即將到來的北伐戰爭和國家未來局勢的走向。
鎮江東北的長江南岸有一座山,叫京峴山。當年抗金名將宗澤的夫人病逝,宗澤就將她埋葬在京峴山陳家灣,並賦詩一首:「一對龍湖青眼開,乾坤倚劍獨徘徊,白雲是處堪埋骨,京峴山頭夢未回。」幾年後,68歲的開封留守宗澤因無力匡扶故國含恨而去,全城官民聞悉後均痛哭不止。隨後,他的愛將嶽飛和兒子宗穎一起扶柩至鎮江,與夫人陳氏合葬於京峴山麓。辛棄疾到鎮江任職後,曾專門來此深切拜謁這位愛國戰將與抗金前輩。
(宗澤畫像)
京峴山西北不遠處,還有一座山,也緊鄰長江,叫北固山。山上矗立著一座古老的亭子,為東晉重臣河南人蔡謨所鑄,稱北固亭,或北顧亭,又叫凌雲亭、摩天亭或天下第一亭。《三國演義》中孫尚香驚聞劉備白帝城去世時,曾在此亭設奠遙祭,旋即投江自盡,故此亭又叫祭江亭。
1205年(開禧元年)五月的一天,辛棄疾處理完一天的公事,又一次來到北固山,立於北固亭下,眺望著江北一望無際的沃野,揚州城的影子模糊在望。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66歲的辛棄疾一陣心潮湧動。南歸的歲月如在眼前,43年的時間恍然飛過,當年的翩翩少年如今白髮蒼蒼,復國的夢想仍遙遙無期。
想到這一切,他的思緒飛越時空,連接起蒼茫無限的歷史往事,金戈鐵馬,烽煙滾滾,成敗得失,一一歷數。一陣陣濃烈的詩意襲來,勢不可擋,一首流傳後世的名作就此誕生: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辛棄疾的詞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在通俗易懂間還埋藏著不少典故,這首詞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
鎮江曾經是南朝劉宋開國皇帝劉裕住過的地方,他的小名叫寄奴。劉裕曾經指揮著千軍萬馬,馳騁疆場。到他兒子宋文帝劉義隆這裡,情況就完全變樣。劉義隆為繼承父親遺志,曾三度出師北伐,都無功而返,甚至引狼入室,反導致北魏長驅直入,飲馬長江。而打敗劉義隆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他的字叫佛[bì]狸,曾經揮斥方遒,橫掃北方少數民族,後來他擊敗劉義隆時,還在長江北岸江蘇六合縣東南的瓜步山上建立行宮,也就是後來的佛狸祠。
這些巧妙鑲嵌在詞裡的歷史人物和故事,簡直就是對當時南宋即將啟動的北伐說出的警示箴言。
除了說北伐,辛棄疾還不無傷感地說到自己。43年前,他曾經率領山東忠義軍從山東殺回南宋時,經歷過揚州的硝煙戰火,一切如在昨日,如在眼前。但現在自己的確已經老了,就像當年的廉頗一樣。
廉頗和藺相如的故事為人熟知,但廉頗的結局卻少有人聞聽。廉頗後來受人讒言,不被趙王重用,被迫去了大梁(開封),魏王雖然收留了他,卻對他並不完全信任。趙王很想再任用廉頗,他也想回去為國效力。後來趙王派使者帶著一副名貴的盔甲和四匹快馬到大梁去慰問廉頗,看他是否還能打仗。仇人郭開唯恐廉頗受到重用,便暗中賄賂使者,唆使他編造他的壞話。廉頗在趙國使者面前一頓飯吃了一鬥米和十斤肉,還專門披甲上馬,展示英姿。但那個使者回去後卻向趙王報告說:廉將真的老了,雖然飯量還很好,可沒多大會兒就拉了三次屎。
廉頗就這樣失去再次被任用的機會,再後來,他又到了楚國,也沒再有什麼建樹,最後,以80多歲的高齡孤獨寂寞地死在楚國的壽春(安徽壽縣)。
辛棄疾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如果廉頗活到現在,會不會有人來探問他飯量與身體如何,還能不能率兵打仗呢?
(廉頗畫像)
原來,在辛棄疾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埋藏著一個真正想「封狼居胥山」的夢。當年,爺爺辛贊給他取名字的時候,就想到過這一點。「棄疾」不僅僅是要去掉疾病,更是要他能更像霍去病那樣建功立勳。在他心中,那個「廉頗」是永遠不會老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首詞,給辛棄疾晚年的命運變化埋下了一個轉折的伏筆。
這一年的6月,就在辛棄疾寫下《京口北固亭懷古》後不久,朝廷往前線各處派駐軍隊準備北伐之時,一紙任命將辛棄疾調離鎮江,改任隆興知府。鎮江本來就不算是真正的前線,而南昌在鎮江西南一千多裡地以外,就更是徹徹底底的大後方。然而,即便是這個任命也還沒來得及赴任,韓侂胄一派的言官又開始拼力彈劾辛棄疾,說他「好色,貪財,淫刑,聚斂」,皇帝聽信,乾脆直接把他給罷免了。
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應該和辛棄疾對開禧北伐的態度和直接表露心聲的《京口北固亭懷古》有關。韓侂胄本來要以北伐建立能夠傳之後世的不朽功勳,辛棄疾卻在詩裡拿出元嘉皇帝失敗的歷史加以警告,列出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祠廟的荒涼予以諷刺,這是他們和皇帝本人都所無法接受的。而且,這時候,辛棄疾的詩名在整個南宋已經名聞遐邇,此篇一出,很快就四處流傳,廣為人知,影響甚大。很明顯,這是和開禧北伐主流不一致的另類聲音。
這一年的秋天,辛棄疾回到鉛山。和以往不一樣的是,這次歸來,辛棄疾再沒打算離開這裡。
1206年初,皇帝再次任命辛棄疾為浙東安撫使,辛棄疾已經完全看清楚宋金對抗的大局走勢,不願意再去蹚這一大池渾水,就上書堅決推掉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間,在蒙古草原,鐵木真經過多年的努力開拓,正式宣布建立大蒙古國,尊號成吉思汗。
到了5月,在韓侂胄的慫恿和裹挾下,南宋貿然發動北伐。山東京東招撫使郭倪派兵攻安徽宿州,建康府都統制李爽率部攻安徽壽州,江陵府副都統制皇甫斌攻河南唐河,江州都統制王大節攻河南汝南。
剛開始,宋軍出師還算順利,先後收復泗州(安徽宿州)、華州(陝西渭南)等地,連年邁的陸遊聽到這些消息,都欣喜若狂。朝堂上下,也得以擁有短暫的欣喜。很快,宋軍就遭至金軍大反撲,除了鎮江副都統制畢再遇連戰皆捷外,幾支進攻路線上都遭受挫敗,金軍乘勝分幾路南下。四川宣撫副使吳曦叛宋降金,割讓關外四郡。
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看到大勢已去,南宋只好再次向金人求和。但是,這次金人開出的價碼很高,除了稱臣割地,還要求南宋懲辦發動戰爭的首要人物。
南宋的江山和朝廷的尊嚴,再一次面臨著金人的蹂躪,而辛棄疾也步入他人生的最後階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