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角度看,「八十一難」最早淵源當時《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八十一難」許多情節諸如女兒國、白骨精等故事無疑出自此書,但其宗教意味過於濃厚,其主旨在於宣揚大梵天王、定光佛等滿天神佛的至高無上,取經人的千辛萬苦反倒被淡化,故此將此書視為宗教作品,已列入第二節中討論。
文學作品中對於「八十一難」故事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元明時期的戲曲、說話、小說等文學體裁,比如《唐三藏西天取經》、無名氏《二郎神鎖齊天大聖雜劇》、無名氏《西遊記平話》、無名氏《銷釋真空寶卷》、楊志和《西遊記》小說等等,共同構成吳承恩《西遊記》中「八十一難」的大體雛形。
一、楊景賢《西遊記》雜劇
其實明代雜劇中《西遊記》題材的作品很多,比如吳昌陵《唐三藏西天取經》、無名氏《二郎神鎖齊天大聖》、《陳光蕊江流和尚》等等,但若論成書較早,影響之大當推楊景賢《西遊記》雜劇,「那六本的《西遊記》已可算是一度大結集了」故本段以此書為討論對象。
《西遊記》雜劇共有六本二十四折,分別是《之官逢道》、《逼母棄兒》、《江流認親》、《擒賊雪仇》、《詔踐西行》、《村姑演說》、《木叉售馬》、《華光署保》、《神佛降孫》、《收孫煙咒》、《行者除妖》、《鬼母皈依》、《妖豬幻惑》、《海棠傳耗》、《導女還裴》、《細犬擒豬》、《女王逼配》、《迷路問仙》、《鐵扇兇威》、《水部滅火》、《貧婆心印》、《參佛取經》、《送歸東土》、《三藏朝元》。
可以看出一至四折對應的是「八十一難」中「金蟬遭貶」、「出胎幾殺」、「滿月拋江」、「尋親報怨」。在楊景賢雜劇中,西天吡盧伽尊者託化於中國海州弘農縣陳光蕊家為子,長大出家為僧,往西天取經闡教,其父陳光蕊,其母殷開山之女,為劉洪所害,其被拋入江中,蒙丹霞禪師撫養一十八載,這才長大成人,為唐王器重,封為三藏法師,西天取經,這幾個情節與吳承恩《西遊記》中前四難的描述大同小異。在楊景賢雜劇之前,文學作品中從未有過關於唐僧出身的描述,宋代雖有《陳光蕊江流和尚》,但早已失傳,而且只是單篇,楊景賢將此衍成故事,使之成為一個整體。可以說吳承恩《西遊記》中前四難的描寫幾乎是對楊景賢《西遊記》雜劇的全盤接受。
而餘下諸折,《木叉售馬》對應第九難「陡澗換馬」,只不過雜劇是先收白龍馬後收孫悟空,小說中則先收孫悟空後收白龍馬,《行者除妖》對應第十六難「收得沙僧」,《豬妖幻惑》對應第十二難「受降八戒」。「八十一難」中紅孩兒、女兒國、火焰山等情節在雜劇中俱都出現,可以看出楊景賢雜劇雖然簡單,與吳本百回故事難以相提並論,但構建了「八十一難」的基本框架和幾大主要情節,對於《西遊記》「八十一難」的影響不容忽視,正如《中國文學史》中所講「這個劇對吳承恩的小說《西遊記》的形成有著明顯的影響。」
二、元·無名氏《西遊記》平話
所謂「平話」,實際上就是明清章回小說的前身,宋代說書藝術有「小說、講史、講經、合生」的說法,其中講史、講經的話本則稱「平話」,而這部元代《西遊記》平話,原文散佚,唯在《永樂大典》卷一萬三千一百三十九中保留了一段殘文,敘述的是魏徵斬涇河龍王之事,通過兩位漁翁之口,敘述事件,前因後果,起承轉合,情節簡練,語言樸實。
朝鮮十六世紀有一部《樸通事諺解》,其中提到並引用了一些《西遊記平話》的情節,尤其是車遲國鬥法一段,非常詳細。孫行者攪鬧車遲國道士羅天大醮,君前鬥法,猜物、下油鍋、賭頭等情節十分生動,與吳承恩《西遊記》小說第四十六回相互對應,此外尚有黑熊精、黃風怪、蜘蛛精等情節與「八十一難」中相互對應,以及女兒國、火焰山等稱謂和情節。
平話是後世長篇章回通俗小說的原型,其行文特色、語言風格、體制結構等方面都對明清長篇章回小說的定型有著重要作用。雖然《西遊記平話》今天已基本不存,但相信吳承恩應是看到過的,它對《西遊記》小說起著先導作用,對《西遊記》的成書有著重要的作用。 .
其實平話作為說書藝人的底本,與後世長篇章回小說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它在情節、結構、語言等方面對明清章回小說的成熟起到了一定作用。《西遊記平話》雖已散佚,但對於吳承恩《西遊記》小說的成書,尤其是「八十一難」故事的充實豐富,有著重要影響。
三、元·無名氏《銷釋真空寶卷》
所謂寶卷,本是寺院「俗講」一種,淵源於唐代「變文」,多講神佛故事、勸世文章以及一些民間傳說等等,因大多作於寺院之中,往往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但也因其語言簡練、情節精彩,對通俗文學的發展有著深遠影響。
其實關於取經故事或者說「八十一難」題材的寶卷並非僅有《銷釋真空寶卷》一部,明清兩朝尚有《巍巍不動太山深根結果寶卷》、《清源妙道顯聖真君一了真人護國佑民忠孝二郎寶卷》等等,但《銷釋真空寶卷》中有一段二三四句式的語言,可謂取經故事的大綱,對於吳承恩《西遊記》情節的定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八十一難」中一些傳統情節在這裡也得以鞏固,同時一些新的情節也被創作而出。
唐聖主,燒寶香,三參九轉;祝香停,排鸞駕,送離金門。
將領定,孫行者,齊天大聖;豬八戒,沙和尚,四聖隨根。
正遇著,火焰山,黑松林過;見妖精,和鬼怪,魍魎成群。
羅剎女,鐵扇子,降下甘露;流沙河,紅孩兒,地勇夫人。
牛魔王,蜘蛛精,攝入洞去;南海裡,觀世音,救出唐僧。
說師父,好佛法,神通廣大;誰敢去,佛國裡,去取真經?
滅法國,顯神通,僧道鬥聖;勇師力,降邪魔,披剃為僧。
兜率天,彌勒佛,願聽法旨;極樂國,火龍駒,白馬駝經。
從東土,到西天,十萬餘裡;戲世洞,女兒國,匿了唐僧。
到西天,望聖人,殷勤禮拜;告我佛,發慈悲,開大沙門。
開寶藏,取真經,三乘教典;暫時間,一剎那,離了雷音,
取真經,回東土,得見玉帝;告我佛,求懺悔,放大光明。
到東土,獻真經,唐王大喜;金佛會,開寶藏,字字分明。
其中火焰山、流沙河、女兒國等情節再次得到豐富和定型,牛魔王、地湧夫人等人物和情節首次出現,雖然寥寥數字,但無疑給小說作者提供了一個想像的平臺,使其可以不受束縛,任意揮灑敷衍,而且「唐聖主,燒寶香,三參九轉;祝香停,排鸞駕,送離金門」、「到東土,獻真經,唐王大喜;金佛會,開寶藏,字字分明」等句,則對於「八十一難」情節的演化起到了一個前因後果的作用,通過唐僧取經所經之處所受的重視,以及取經歸來所受的禮遇,使得本是私自出境的取經行為變為政府認可、神佛佑護,充滿了正統性,這一點為吳承恩所繼承,「八十一難」基本情節在這裡得到進一步鞏固豐富,而其情感基調也在此處定型。
四、楊志和《西遊記》小說
楊志和《西遊記》小說,為「東西南北《四遊記》」之一,作於明代,共四卷四十四回,亦有《西遊記傳》、《唐三藏西遊全傳》等名稱。
「一百回本《西遊記》,蓋出於四十一回本《西遊記傳》之後,而今特盛行」「惟楊志和本大體已立」從魯迅先生的這兩句話可以看出,楊志和的《西遊記傳》雖然簡略,但卻出在吳承恩之先,「大體一立」,篳路藍縷之功,可見一斑。
楊志和《西遊記》較為粗糙,只能稱為底稿,魯迅先生雖然讚賞,卻也有「文辭荒率,僅能成書」之語,比如四卷四十回,每一回相對簡單,雖然前因後果,乃至八十一難,俱已齊備,但卻十分簡練,比如孫悟空與牛魔王各施神通變化,一場大戰,讓人嘆為觀止,在楊志和筆下居然被寥寥幾句帶過,不過我們仍應看到楊志和本《西遊記》在繼承了平話的基礎上得以繼續渲染豐富,使得「八十一難」思路得以拓展,可以說吳承恩「八十一難」的大體框架和底本即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