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有點意外,在這個健忘的時代,還有這麼多人記得三痴。
前年九月底,在殯儀館送完三痴最後一程,我也曾認真考慮過,是不是寫點什麼紀念一下。隨後一段日子,我時常在鍵盤前猶猶豫豫,終究放棄。
當時是想,三兄已走,以他低調不願意麻煩人的性格,定不願意我再拿他身前身後事來絮叨。不管發在微博、論壇還是公眾號,讓人指指點點,博人眼球,賺人同情,這絕非三兄所願。
關心此事的朋友,自會通過各種渠道了解諸般事宜。該有的心意問候,在三兄病中半年,該到的也都到了。
只看熱鬧的朋友,鍵盤上唏噓過一回兩回,客氣的,淡漠的,也都各自回歸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
似乎真的沒必要再向誰交代什麼了。
然而時至今日,三兄仙遊已近一年半,除身邊的至親外,還能經常惦記起他的,要麼是友,要麼是粉。
我似乎又該寫點什麼了。
我既是粉,又是友。有十年交情,更有同鄉之誼,同操一種方言,共飲一河之水。送行之日,於身邊耳畔的鄉音哭聲,感受也比外鄉友人更悲更切。
賊道三痴三兄出身寒門,少年失怙,身世之苦也曾聽他說過幾次,誰曾想天意弄人,他膝下唯一幼女,亦要承受年少喪父之苦。
生命的長度,往往不由人心所願。
三兄無力掌控生命的長度,但與庸庸碌碌之輩相比,三兄至少掌握了自己的生命寬度。
三痴者:寫作、讀書和圍棋。
紋枰之道,據我所知,三兄雖痴,棋力尚未臻高手行列。
我輩熟知的三痴,世人所熟知的三痴,或許是魏晉竹林邊東籬下的一道背影,是晚明湖心亭的一段白雪。
本該遺世獨立,奈何生死輪迴。
三兄的痴,不是凡夫俗子的痴。他痴於寫作,相比於我,相比於大多數同行,是另一種境界的痴。我不會因為他是我友,過於標榜他。
然而,於寫作一途,現如今像他這樣認真、不願意將就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我認識他的那十年,是他寫作轉型的十年,是他創作生涯最輝煌的十年。
起初,三兄寫《皇家娛樂指南》,我與他出一些偏向商業化的主意,他偶爾會笑納;到《上品寒士》階段,種種橋段、套路說與他聽,他已是笑而不語;至於《雅騷》、《清客》階段,我更是難置一詞。
賊道三痴部分著作目錄這幾本書,是他創作生涯的蛻變,亦見他心境的蛻變與升華。
在他創作艱難期間,三兄經常枯坐數小時,磨不出三五百字。我私底下會勸他,何必這麼較真?偶爾將就幾章,有何不可?三兄只笑笑,卻從不見他真的將就。
後來我才琢磨明白,《皇家娛樂指南》屬博採百家、嬉笑戲謔之作,只圖個熱鬧,我還能勉強湊個熱鬧。《寒士》一出,三兄從此自成一家,風格大成。所謂的套路橋段,對他而言已成雜音幹擾。三兄道心已穩、境界已固,自不會再有將就妥協、隨便寫寫一說。
三兄建有一群,群名——我輩豈是蓬蒿人。
我進群前後有十三年,起初五六十人,如今也不過六十人。群內諸友名字頭像多有變更,獨有群主,守著一個戴眼鏡、斯斯文文的原始頭像,卻再也不會上線了。
願意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三個月,五個月,一年……偶爾會有一兩個退群的id。
但我相信,總有那麼幾個熟悉的id,即便不再發言,也不會退群。彼此似乎有一種默契,當初怎麼進群,如今怎麼堅守。
三兄性子淡雅,未必有仰天大笑出門的豪壯,卻有笑對生死的從容。記得第一次去探視他的時候,他用方言跟我敘述病情,緩緩道來,並無任何慌亂。三兄曾在道別書上提到過,於死亡並不是很恐懼。在我看來,死亡的確帶走了他,卻不曾擊敗他。
我並不確定,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會漸漸遺忘三兄,還是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懷念他。
如果是後者的話,我相信,大家懷念的是三兄字裡行間的那一抹清流,不管是來自魏晉,還是來自晚明,同樣超然脫俗。
因為這份超然,我們會記住:曾經有一個痴於寫作的人,筆名叫作三痴。
賊道三痴賊道三痴簡介:賊道三痴,本名鄭暉,江西廣豐人,因痴於寫作、讀書和圍棋而得名「三痴」。他2001年開始文學創作,2008年在起點開山創作,2009年憑藉歷史題材小說《皇家娛樂指南》聲名鵲起,之後的《上品寒士》、《丹朱》、《雅騷》等書都廣受歡迎,使其成為新一代網絡歷史小說的開河大神之一。
2015年2月,賊道三痴在連載小說《清客》上刊登最後一章文——《謹以此章 向書友告別》。當年9月21日,因肝癌於老家落葉歸根,年僅43歲。
《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原文如下:2015年2月5日,最後一更,為絕筆。
以上這700來字,是小道在上月27號住院前寫的。原本打算腰稍微好些就繼續寫,但是現在,小道不能再繼續寫作了,小道要向書友們告別了,因為小道命不久矣。這不是開玩笑,小道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可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小道必須面對。
小道這次是因為腰痛無法起床才住院的。不料在CT和核磁共振檢查時,發現肝部有個巨大的腫塊。本地醫院束手無策,建議轉院。28號,小道在妻子和朋友的陪同下到了上海,在上海東方肝膽醫院就診。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肝部腫瘤巨大,達到17釐米,涉及肝動脈,無法手術切除,而且已經擴散。右腎有個4.5釐米的瘤體,第3腰椎也有。這就是小道這次腰痛好不了的原因。
會診專家又建議找出原始病灶。因為肝部那巨大的腫瘤並不是原發性的,是從其他部位轉移來的。其實對於小道來說,找出這個原始病灶已無關緊要。既然已經轉移、已經擴散,借用國足一句常用的解說詞:留給小道的時間不多了。
小道對死亡並不是很恐懼。小道喜歡看書。古來先賢大哲、名士高僧對生死的思考和感悟影響著小道。小道自己也寫過一篇名叫《死之閒談》的散文。可是真的到了這一步,才發現還是很難超脫。這是一支冷箭。小道住院是為了治腰,又何曾想到要面臨死亡呢?
母老,妻賢,女幼。牽掛的事兒真是不少。可是沒有辦法了,殘酷的現實必須面對。小道談不上什麼堅強勇敢,戰勝病魔更不是小道主觀努力就能行的。小道只是相對而言心態比較平和,沒有崩潰而已。無法手術,化療也不適合,小道現在已經回到廣豐的老家,住在妹妹家的老房子裡,準備吃點中藥,保守治療。不行的話,就葉落歸根。小道將聯繫紅十字會,捐獻眼角膜,最後做點有益的事。
小道網名三痴,痴的是讀書、圍棋和寫作。寫作是小道熱愛的事,並沒有當作是苦差,致病也不是因為寫作太辛苦。整個2014年,小道只寫了二三十萬字。網站編輯沒有催促過,編輯知道小道的腰不好、胃不好,一直都是安慰小道,把病養好了一切都好說。只是沒想到小道最終會是這種病。
對於寫作,小道最大的願望就是寫完《清客》,然後再寫完《蹈虛》。現在,已經沒有可能了,真是遺憾。這些年小道寫《皇家娛樂指南》《上品寒士》《雅騷》,得到了很多讀者的支持和鼓勵。有些書友還與小道在網上交流,但更多的,則是默默地支持小道。在這裡,小道謝謝書友們。
生命無常,惜福眼前。小道趁現在神智還清明、身體機能尚未惡化,會寫一些紀念先父和關於親人的文章。小道是骨子裡的文人,臨死也忘不了手中的筆。不過,在這裡,小道要先與書友們道別了。小道在小說中曾經兩次引用「太陽照常升起」這句話,而在屈指可數的某一天,小道的太陽將不再升起。
書友們,珍重!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