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於1958年的日本電影《楢山節考》,用最精美的電影畫面,最攝人的電影配樂講述著最駭人聽聞的故事。
電影開場以歌舞伎的吟唱拉開了偏僻鄉裡飢餓殺人的故事帷幕。
村中有個傳統,凡是到了70歲的老人必須去參拜楢山。所謂的參拜其實是棄養老人於深山中,任其自生自滅。
整部電影幾乎都是在攝影棚裡完成的,場景到季節的轉換都通過舞臺化的布景完成。精心設計的布局使場景遠近錯落虛實有度,觀影雖時有出戲但卻頗有與眾不同的年代感。
潺潺的小溪、遠方的山、露水的夜晚、繚繞的薄霧,劇組可謂用心之極。燈光會在戲劇性的時刻進行變色。隨著劇情變化有時會展示黑色的前景和血腥的紅色天空,有時候則切換使用灰色和藍色,這種切換頗有歌舞伎劇院觀賞快感。貫穿電影始終的是一個黑衣幕後敘述者告訴觀眾正在發生的情節。
觀看這部電影令人倍感壓抑乃至最後會情緒崩潰。
田中絹代扮演的阿玲是一個69歲的寡婦,面對村中70歲要參拜楢山的傳統,她的順從與認命與她的鄰居阿又的表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阿又強烈拒絕這樣的風俗,即使是年過70,他依然賴在村裡。
雙方的家庭對於老人是否上山的態度同樣是截然相反的。阿玲的兒子辰平愛他的母親,並不想讓她上山。而阿又的家人已經切斷了他的食物供給。阿又像一個絕望的拾荒者在村子裡遊蕩,苟延殘喘地活著。
一年一度的祭祀日,多日未進食的阿又在阿玲家看到米飯,兩眼發光。阿玲熱情地給了他一大碗米飯,阿又狼吞虎咽地吃著。這一刻,是一個69歲的老人對另一個70歲老人竭盡全力的關懷!
阿玲的的孫子袈裟吉迫不及待地想要阿玲早日進楢山,並唱了一首歌來嘲笑她在70歲時還保留著原來的33顆牙齒。上了年紀是沒有資格保留完整牙齒的,因為會耗費後輩的口糧。
村民們也譏諷阿玲而且幾乎以一種報復性的合唱形式暗示她因為與惡魔做了交易才能保持一口好牙。
阿玲對喪妻的長子辰平始終放心不下。當寡婦阿玉到來時,阿玲放下了自己心頭的一件大事。老人認為只有進楢山才能得到山神的庇佑。她自己也為快70歲了擁有一口好牙為恥。為了獲得山神青睞,她對著一塊石頭猛磕,當村民再次看到她時,她滿嘴血汙。本以為村民們會對她印象改觀。但是大家卻叫她鬼婆子。
雖然以歌舞伎的風格呈現,但它不是基於一個真正的歌舞伎戲劇,而是基於小說。導演用這種歌舞伎的方式講述故事很明智。觀看電影猶如聽一個古老的寓言故事,片中的殘忍因此也更容易令人忍受。
雖然是攝影棚拍攝,導演卻帶領我們領略了四季變幻。春天黃色小花遍徑的村道、夏天鬱鬱蔥蔥、秋天金黃稻穀的豐收、冬天然楢山冬季的積雪,無不展示日本令人窒息的美學。
在這樣一個缺衣少食的村落,老人和嬰孩都要給活著的人讓路的。70歲要被棄養於大山中,新生的嬰孩也會被丟到山谷裡餵狼。辰平縱使對母親萬般不舍終究向現實低了頭。
阿玲的善良和順從是故事的內核。因為善良和順從,她欣然且大無畏地進山更顯得的村中傳統的殘忍無道。
阿玲熱情地歡迎寡婦阿玉,認為阿玉將是辰平理想的新妻子。在一個霧蒙蒙的夜晚,她帶著阿玉穿過森林,在小溪的一塊巖石下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地方,那裡總是能找到鱒魚,缺吃的年月,捕魚可以填飽肚子。但這個秘密阿玲從未透露給她的第一個兒媳。阿玲甚至想在第一個孫子出生之前就死去。她想把糧食留給家人,讓他們活下去。
阿玲進楢山的日子還是到來了。按照村中規矩,進山前由村中長老主持進山儀式。進山儀式是整部電影最恐怖的部分之一。逼仄黑暗的空間裡,一群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以美麗的名義宣告著一個鮮活的耄耋老人走進大山走入死亡。
楢山節考裡的習俗很駭人與此同時阿玲的欣然接受很反人類。要知道這部電影拍攝於1958年。或許在二戰結束後不久的幾年裡,電影的本意是要讚揚日本在面對駭人聽聞的事情時表現出的強大的接受能力。《菊與刀》裡曾經描述菊花和刀象徵了日本文化精神中矛盾的兩極,恬靜淡然卻又剛烈殘忍。楢山節考就像另一個版本的《菊與刀》,用恬靜安詳的歌舞伎形式講述著剛烈殘忍的故事,印證著日本人的精神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