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汪曾祺先生的作品。第一次看到他的《受戒》是在高中的語文讀本裡,文字優美而不華麗,人物鮮明而不誇張,情感濃烈卻不做作,讓人一下子置身於他筆下的那個童話一般美麗的世界當中去。彼時的感覺是欣喜而驚訝的,原來小說也可以這樣寫,從此我記住了汪曾祺這個名字。後來我慢慢得知,他是沈從文先生的學生,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人間草木》是汪曾祺先生記錄舊人舊事、旅行見聞、各地風土人情和花鳥蟲魚的散文集,字裡行間充分流露出他對凡人小事和鄉土名俗的深深眷戀和對舊日生活情景的緬懷。作品具有濃鬱的鄉土氣息,顯示出沈從文的師承,堪稱當代小品文的經典。
汪先生的文風不鬧騰,不著急,書中的人、草木、鳥獸魚蟲,自然純淨,通透快樂。他是個會說故事的人, 從花草講到食物,再到各地的風俗,然後是他在西南聯大的大學生活及對老師的回憶,最後是自己的家人及寫作。你能感覺到他是真正地融入生活,感受生活,在十分隨意中,寫出了天地人間的一片茂盛和澄澈:
「桂花美陰,葉堅厚,入冬不凋。」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
「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玉淵潭的洋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
而這片草木邊上的人間,無論是飄零或是惆悵,平淡還是悲苦,在汪先生的筆下,總都不乏一種通透——花開花落中,他念念不忘的是眾生有情。淡而有味的字裡行間,隨處可見他潑灑的澄澈本心。
他寫芋頭「長出了幾片碧綠肥厚的大葉子,在微風裡高高興興地搖曳著」;寫秋海棠「我每看到秋海棠,總要想起我的母親」;寫爬山虎「沿街的爬山虎紅了,北京的秋意濃了」;寫臘梅花「滿樹繁花,黃燦燦地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樣地熱熱鬧鬧,而又那樣地安安靜靜」。草木無情,但他飽含深情,旁及人事。
張九齡在詩中寫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花草樹木,歷來有人去描寫,如屈原,其《離騷》寫了多少草木啊,諸如江離、闢芷、秋蘭、蘭蕙、留夷、揭車、杜衡、芳芷等等。「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各種草木花果,本來只是純淨的「物」,但在文人筆下,開始化為精神、夢想和美。
都說草木無情,不解凡憂。但是在我看來,能在「無情」的草木身上看到有情的人,才是真正的有愛之人。我們常人對花木其實並不陌生。只是過眼的極多,卻很少真正留心。比如自己吧,從北方到南方,草木也見了不少。卻從未細心研究過草木,僅僅泛泛而目睹,於是泛泛而談也就無從談起,故很少寫草木文字。但對此類文字倒是心有好感,喜歡瀏覽翻閱。一來可以多識草木花果之狀,二來欣賞文字。現在有一款手機軟體叫「形色」,可以將不認識的花朵拍照進行識別。於是,我認識了「相顧無相識,長歌懷採薇」的野豌豆花,認識了「芳香醉萬人,情誼在心間」的七姊妹花,還有代表金雞報曉的金雞菊,白黃襯於青綠間的茼蒿,還有那一株在夜晚的山間,空靈孤寂又卓然獨立的秋英……世間的草木都是無法言語的,就像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花,其實與別的玫瑰花並無不同,只因那是他悉心照料,花費時間和精力去陪伴的玫瑰花,所以成為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小王子之所以喜歡玫瑰花,並不是喜歡玫瑰花本身,而是他花費在玫瑰花上的時間和心血。
我不禁聯想到我們從事的廣播電視工作,在機房的工作基本是面向冷冰冰的儀器設備,布放線纜、開通信號、檢測指標......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都是「無情」的,但是實際上我們的事業是面向千家萬戶的。每每接到用戶的故障報修,我們總是第一時間盡己所能進行處理,為的就是服務好用戶。記得有一次值班,一位老先生把報修電話打到機房來了,老人說話有濃重的方言不太好懂,經過內心溝通,我們發現是一個簡單的操作問題,指導他重啟了機頂盒就解決了,當聽到老人真誠道謝,我由衷感覺到能幫助他人的工作是多麼有意義,花費的時間和心血也值得了。
對於汪先生來說,草木是否有本心似乎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能與這些人間的草木常相伴,追憶往事,傾訴衷腸。而對於我來說,在匆忙的世間,每天可以有一會兒時間去閱讀先生的文字,在這一草一木中收穫一絲感悟和欣喜,也可以算是一種小確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