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看理想編輯部 看理想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最近,有關性別的社會新聞層出不窮。從美國史上最政治正確的大碼模特Jari Jones登上知名內衣品牌的廣告牌,到《乘風破浪的姐姐》和《三十而已》在國內熱播,議論聲浪一波比一波高。
儘管這些事件看起來沒有直接聯繫,但它們在公共領域的熱度都源於根植在全球社會裡的性別壓迫。不可否認的是,在人類歷史上,最長久的一種壓迫便是對女性的壓迫。
我們知道,性別壓迫之所以頑固,是因為它牽涉到生理構造、歷史文化、乃至資本主義。
一名女性至少要接受來自三方面的規訓和審視——
第一來自傳統,它要求女人必須行為得體、衣著不能暴露;
第二來自男性,也就是能持續維護男性優勢地位的凝視和審美要求;
第三來自商業,商家永遠在向女性灌輸「你有哪些不足」——人不夠瘦、身體不夠白、皮膚狀態不夠年輕、面部毛孔不夠小。
這些規訓或被隱匿,或被無視,或是難以改變的痼疾,但意識到它的存在與影響,才有可能邁出改變的那一步。
正如知名社會學家兼女權主義者上野千鶴子在一則採訪中所說,「女性並非要拋棄自己的女性身份,追求與男性一樣的平等,而是應該從『社會對於女性應該怎麼做』的這個咒語束縛中解放出來,對我來說,『自由』遠比『平等』重要。」
為了理性地探討這些社會束縛如何影響著當代女性,看理想攜手國內高品質內衣創造者愛慕集團開展了一場文化對談——《女性是一種選擇》。這場由周軼君、周秀娜、梁文道參與的對話,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啟示?
1.
傳統社會:得體
傳統社會下的女性形象注重檢點、得體、有型。而既能遮蔽又能塑造女性獨有性徵的文胸則是一個重要的符號。
梁文道在對談中提到,他小時候看到歐洲古裝電影中穿著束身衣(corset)的女性曾覺得非常彆扭,「胸大得離譜,腰特別細」。他甚至一度以為歐美人的身體與亞洲人的身體不一樣。
為了穿上束身衣,古代的女性需要藉助外力,穿好後還會處於一種難以呼吸的狀態。直到長大,梁文道才意識到,這種令人如此難受的束身衣其實就是傳統,尤其是男人審美標準的產物。周軼君進而指出,「是權威審美的觀念害人不淺。」
幸運的是,隨著女權主義的興起,普通女性開始重視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傳統的目光。法國著名設計師尚塔爾·湯瑪斯就說過,她設計內衣不是為了取悅男人,而是為了取悅女性。這一看似平常的道理,卻是反抗男性凝視的標誌性發言。
在傳統的語境下,女性的文胸所附有的遮蓋和塑型功能,賦予了它「束縛」的含義。
1968年美國新澤西州,恰逢美國小姐大賽,大批女權積極分子聚在賽場外,揮舞著掃帚拖把、口紅胭脂、高跟鞋、文胸(bra),一邊喊口號一邊把這些「禁錮女性」的物件扔進一個大桶,那個桶被稱作「自由垃圾桶」(Freedom Trash Can)。
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時尚繆斯傑裡·霍爾(Jerry Hall),作為率先嘗試不穿胸罩的名模之一,把「無胸罩」穿衣風格推進了主流視野。
無胸罩所承載的反束縛意象隨即受到了許多前衛女性的追捧,不穿胸罩成為了新潮、先鋒的象徵。
隨後,越來越多為展現胸部線條而設計的服裝出現在秀場上和快時尚服飾店裡。但在時尚的框架下,美麗的胸部又轉而變成了一種身材資本,這在某種程度上消解了一點「無胸罩」所承載的解放意義。
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時尚界將「無胸罩」風格推向了大眾,但又由於時尚與消費主義有著緊密的聯繫,它使「無胸罩」在主流世界中少了分平權意識,多了分對美的追求。
解放和禁錮總是如影隨形,女性的平權之路,就是邊解綁,邊警惕不要讓解下的繩索絆倒別的女性。
2.
消費社會:不夠美
20世紀80年代,消費主義的盛行、符號的商品化以及大眾媒體的盛行,資本主義的商品拜物又將女性淪為消費改造的主要對象。
傳統社會強調女性要內斂,現代消費社會則強調女性的外貌。
日本某電器品牌曾推出過一系列美容電器,邀請了知名模特水原希子來拍攝一支一鏡到底的廣告。這支廣告呈現了下班回家後的水原希子在家中使用不同美容儀器的過程。
有評論戲謔地說:「我與水原希子只差一個洗面儀、按摩儀、面部蒸汽保溼機、負離子吹風機、直發板、和眼部保溼器。」
儘管這更像是一個段子,但大部分美容美妝廣告所傳遞的價值觀和這句話如出一轍——你與漂亮女明星的距離只差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美容產品。畢竟,沒有什麼比女明星的美貌秘訣更能吸引女性消費了。
在廣告的最後,夜幕中出現了兩行粉色字幕「忙しいひとを、美しいひとへ。」
這句廣告語的意思給予了觀眾充分的解讀空間,理解成「讓忙碌的人變美」,「忙碌的人也可以變美」或者「從忙碌的人變成美麗的人」都是合適的。
顯然,這裡的「人」指的是「女人」。聯繫廣告的上下文我們可以推測,水原希子飾演的是一名上班族。廣告由此營造出一種「一站式」的快速保養解決方案,這背後的價值觀仿佛在說,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女人還要記得保養容顏。
在消費社會裡,美,成了女人的一種義務。販賣容顏、身材、青春焦慮,成了商家的必殺技。
我們不妨繼續以這支廣告為反思框架。作為上班族的水原希子在踏入家門之前,她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呢?
一個普世的事實是,大部分企業的中高層管理職位都極少由女性擔當,而一般女性負責的則多為內勤式工作內容。
在父權氛圍非常濃厚的日本,許多職場女性還面臨著生了孩子就要辭職當家庭主婦,或進入升職瓶頸期的壓迫。在婚戀與工作之間,她們往往只能選擇一個。
想像一下,承受著這種工作氛圍的女性,在下班回家後仍然不能忘記保養。「讓忙碌的人變美」不是一個消費主義的承諾,它是與男權社會合謀的詛咒。
消費社會一直強調女性不能變醜,不能變胖,不能衰老,這種規訓也貫徹到了娛樂文化消費上。
最近,現象級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在國內熱播。起初,所有人都為中年女星的熒幕回歸感到鼓舞和興奮,認為「中女時代」終於到來。
但隨著節目進一步展開,「乘風破浪的姐姐們」所呈現的依然是男權凝視下的「白瘦幼」審美,而且這背後似乎還暗示著,普通的、不美的中年女性沒有「乘風破浪」的資格。
在那些少數的乘風破浪者身上,我們依然能看到審美規訓以及青春崇拜的內捲化。
逃離規訓從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從了解自己的身體出發,以接納自己的身體為重點,未嘗不是一個反抗焦慮式消費主義的好開始。
正如香港知名女藝人周秀娜在文化對談《女性是一種選擇》中所說:「不要讓別人的選擇,變成你的選擇。」
3.
男權社會:安全
男權社會強調的女性特質會複雜些許,因為它需要女性滿足男性不同的凝視需求。
日本著名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中給出了一種分析:在男人的眼中有兩類女性,一種是聖女,一種是娼妓,他們通過這種分類來對不同女性進行「分離支配」。
上野千鶴子
何為「聖女」?
首先,她是純潔高尚的。「聖女」承載了一定的母性,她包容男性且依賴於男性的庇護,有維護家庭和延續燈火的使命。
那麼,何為「娼妓」?
在男性眼中,所謂的娼妓具有很強的性吸引力,她不一定純潔無瑕,卻能提供無限的愉悅。
換一個更世俗的比喻來理解,男人一方面希望自己的結婚對象是「聖女」,給她安排「生殖」的角色,另一方面渴望自己的玩弄對象是「娼妓」,給她安排「(性)快樂」的角色。
上野千鶴子在書中總結到:「『分而治之』,是支配統治的鐵定法則。支配者總是將支配對象分離隔斷,讓他們相互對立,絕不允許他們之間產生連帶感。」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虛構文藝,當一個家庭中的丈夫出軌時,妻子與「小三」都會勢不兩立,雙方的對峙會成為周圍人的關注焦點,而本應處於旋渦中央的丈夫卻往往是缺失的。人們更在意女性之間的撕咬,而男方的過錯在這過程中就會被虛化。
一個更弔詭的現象是,圍剿另一個「壞女人」,是女性團體增進感情的一種重要方式。
比如,熱播劇《三十而已》就通過塑造林有有這一破壞家庭的「小三」角色來勾起女性觀眾與顧佳的共情。
男權社會下,女性很容易掉入被分類的圈套,而這個圈套最危險的地方就在於製造撕裂和對立。
來源:《華盛頓郵報》;翻譯:字幕少女
女性作為男權社會的物化和支配對象,還有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被拿來當「厭女」的擋箭牌。
美國知名青年政治人、紐約州議員Alexandria Ocasio-Cortez(簡稱AOC)日前被另一位中年議員Ted Yoho在國會大廈門口、在許多記者面前罵「A fucking bitch(一個臭婊子)」,只因為他們政見不同。
之後,由於輿論持續發酵,Yoho進行了公開道歉,並稱他也是有妻女的人,試圖以此博取同情。本來並無意回應此事的AOC隨後公開表示她拒絕接受這樣的道歉,尤其因為Yoho試圖用自己有妻女的身份為不尊重女性的行為開脫。
在這位男議員身上,我們看到了男權社會試圖支配女性的全過程——從男性因為「冒犯」了自己而當眾羞辱女性,到利用「妻子」和「女兒」來突出自己的家庭屬性,模糊焦點。
儘管男權社會的厭女氛圍就像空氣一樣充斥在所有女性身邊,甚至到了「見怪不怪」的程度,AOC對Yoho的正面回擊再次提醒著身為女性的我們不能放棄抗爭,勿以惡小而「不理」,平等是需要爭取的。
尾聲.
梁文道在對談中坦白道:「雖然我是一個男人,但是我常常能夠感覺得到社會加注在女性身上的條條框框。
......(但是)請記住,無論何時,無論你年輕還是年老,你都還有機會去做出選擇,去活出一個你的生命。」
「別人的目光是囚牢,我們沒有被它禁閉的理由。」
女性成長的各個生命階段其實都具有獨特性與多樣性,關注女性議題、支持平權運動,根本上是為了能夠給更多女性提供更自由的選擇,而不是逼著所有女性走同一條路,或者共同接受另一種生活。
看理想攜手愛慕,希望在今天這個「平權」風起的時代,一起談談表層的熱點現象背後,深層的女性議題,於是我們聯合出品了對談節目——《女性是一種選擇》。
參考資料
《厭女》上野千鶴子
《女藝人不穿胸罩被非議的背後,是男權社會的強姦文化》 | 新京報
配圖:《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及網絡
撰文:蘭蘭子、貓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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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梁文道:他人的目光是囚籠,我們沒有被它禁閉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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