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狄金斯擔任攝影師、英國籍電影人薩姆·門德斯導演的《1917》,是一部典型的技術至上主義的反戰電影,總評價為形式略大於內容的基礎是因為形式和內容都處於高階。《1917》是《鳥人》之後最能充分利用長鏡頭「幻術」追求效果的電影,剪輯出一鏡到底的戰場鏡像,也就是讓觀眾始終處於一直「在線」的戰場觀察者的狀態,從而對英軍少年戰術的遭遇產生同理心。觀眾一直與主人公「在一起」,是一種類似於電子遊戲的沉浸式表達。喜歡形式的觀眾,可以盡情在行駛中享受。願意思考內容的觀眾,也有足夠的時間與戲中人同步思量戰爭與和平、毀滅與生存的意義所在。
《1917》有兩棵樹,一棵樹在開頭,一棵樹在結尾,那個少年在樹下睡著、醒來,電影如同一本摺疊的現實主義意識流小說。1917年的某一天,第一次世界大戰進入最激烈之際,兩個年僅16歲的英國士兵接到的命令,需立即趕往死亡前線,向那裡的將軍傳達一個「立刻停止進攻」訊息。八個小時,兩個英軍少年,送達一封停止進攻的信。武器彈藥極為有限,無人知曉前方敵況,幾乎沒有任何後援支持力量:死亡寂靜之地、布滿屍體的鐵絲網、突如其來的敵軍、隨時斃命的危險境況。
《1917》前半部分極度寫實,兩個十幾歲的少年接受了一個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在泥濘的戰場中不斷的尋找生路。兩個士兵,可以分別看作是失望與希望的象徵。半路上,充滿希望的那個犧牲了。剩下那個本來失望的老兵,他本來在索姆河戰役(一戰最殘酷的地獄作戰模式)中死裡逃生,如今被死去的新戰友的情感打動,重新拾起死者的願景。
《1917》電影故事的客觀時間只有八小時,中間那一槍(黑場的那幾秒鐘代表六個小時的流逝、死亡與重生的界限),唯一的少年進入絢夢一般的超現實,一戰戰場好似夢境揮灑。無人區貌似無人,但似乎處處有敵人。危險更多的後半部分,越是激烈越是安全,薩姆·門德斯和羅傑·狄金斯營造出這種奇異弔詭的影像,嘆為觀止。
無人區的櫻桃花開,落英繽紛屍橫遍野,寂靜到無從感知敵人在哪裡,處處危機四伏。犧牲的人,念念不忘的是家人。戰場上越是殘酷,少年越危險,觀眾越是被義無反顧的前進所感動,前進是為了止戈,也許「真能阻止」更多人死去。孤單穿行在無人區和茫茫人海的那一位,便是1917年返鄉的奧德修斯,充滿著足夠的異質性。他有明確的任務,他有生的渴望,觀眾跟隨著他的思緒起伏,體驗到了生的可貴。兩個信使活下來一個,最終的使命達到。
電影中有個場面在最終成片中被刪去,那就是下令信使出發的軍官,在信使出發時就安靜的享受下午茶。就以《1917》的英國來說,那些貴族官兵和資本家庭的青年人大量在前線傷亡,也就讓中產、平民階層的工人、女性登上更為廣闊的歷史舞臺。索姆河戰役非常殘酷,但依然沒能對上層社會產生真正的打擊,反思是尚未真正開始的。從這個意義上延伸,一戰就是不徹底的,經過二十年時間的醞釀,二戰在全球範圍內展開,德國、日本等法西斯國家的屬性非常明顯,中國、美國、英國、蘇聯、法國等組成的同盟國便具有無可辯駁的正義屬性。
《1917》是屬於電影院的視聽盛宴,那麼長的壕溝、那麼爛的戰場、那麼誠摯的情緒,那麼長的、詩意的、跨過山山水水的一鏡到底。但是,《1917》和諾蘭導演的《敦刻爾克》、管虎導演的《八佰》等電影,有著非常明白的缺陷,那就是只截取歷史的瞬間切片,拒絕承擔更為廣闊時空背景的大歷史塑造,所以這幾部電影距離史匹柏導演的傑作《拯救大兵瑞恩》有著相當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