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今天凌晨走了。走得很安詳,很坦然。我想她是去跟父親和她的師長們團聚了。」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作家,曾獲得上海第七屆文學藝術獎終身成就獎的黃宗英於今晨3時28分於華東醫院逝世,享年95歲,兒子趙左接受晚報獨家專訪時這樣說。他說,媽媽一輩子愛舞臺、愛電影、愛文學,一輩子愛笑、愛美、愛藝術,一輩子都年輕而蓬勃。
圖說:黃宗英去世
走上舞臺
1925年7月,黃宗英出生於北京。九歲那年父親病故,家道中落,她只得到天津投奔親戚。初中畢業以後,黃宗英便開始考慮輟學養家為哥哥弟弟繳學費,她自學打字、英文、臨帖,想試著找個寫字間的工作。哥哥黃宗江先到了上海演戲,喚她來,1941年16歲的黃宗英便懵懵懂懂地便來了。到上海的第二天,哥哥就帶她去了卡爾登劇院(今長江劇場),「那天劇院正在演《蛻變》,曹禺編劇,黃佐臨導演。」那一晚,舞臺上下的愛國熱情彼此融成一片,熱烈、犀利、慷慨、沉痛……那一晚,演員們多次謝幕,觀眾遲遲不肯走,這都讓年輕的黃宗英覺得,自己將要從事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
圖說:年輕時的黃宗英
隔日,黃佐臨便安排這個高高的「小妹」做了舞臺替補。從八九月間,到「雙十節」左右第一次上臺,左右不過月餘。快要80年過去,晚年的黃宗英始終記得那一晚。「糟糕,腳燈的光怎麼這麼亮,我什麼也看不見,臺上的人都站在哪兒?」還沒有弄清楚是誰說到哪句話她該上場,她便被舞臺監督後背一拍給推了出去。被舞臺嚇傻了的黃宗英,趕忙把自己的臺詞一陣陣往外拋,最後提前大哭大鬧起來,被人拖下場來。戲散了,黃佐臨來到化妝間,驚魂不定的小女孩抬頭看一眼,又低下頭,覺得自己闖了大禍,沒想到聽到先生一字一字地說,「小妹,明天還你上」。十六歲的女演員,就這樣出道了。黃宗英說:「這定了我的終身」。
圖說:黃宗英和大哥黃宗江在蘭心劇院後臺
因戲結緣
很快,她主演的話劇《甜姐兒》便風靡一時,引得上海灘富家太太小姐爭相模仿她在影片中的裝束,還有帶著自家裁縫去看戲的,要做戲中她大紅呢上衣和白帆布馬褲的同款造型。但也很快,太平洋戰爭爆發,劇團解散了。輾轉流離,黃宗英始終沒有放棄過心中對藝術的歡喜和熱愛,她始終記得那時候黃佐臨說過的話,「有時應當什麼都不幹,就什麼都不幹,可以小做,小做,應該大幹,當然大幹。」這或許才定了黃宗英的終身。
圖說:《甜姐兒》劇照
1946年初涉銀幕,黃宗英出演了沈浮導演的《追》,在裡面扮一個買辦家庭的大小姐,同情並掩護表哥去參加革命。戲不算太多,但她因此被崑崙廠的導演陳鯉庭和趙丹相中,1947年初夏她從北京來到上海,參演了《幸福狂想曲》。「影片中我們是情人,可是我有點怕他。」不曾想,這個叫她有點怕的男人,這個已經演過十多年話劇、電影,蹲過五年大牢的男人,這個兩隻襪子不一樣顏色的叫人有點心疼的男人,在電影掃尾工作時候,忽然孩子氣地對她說:「我不能離開你,你應該是我的妻子。」很快,黃宗英跟第二任丈夫程述堯離婚,嫁給了趙丹。除了他倆的定情之作《幸福狂想曲》,黃宗英的其它幾部代表作品《麗人行》《烏鴉與麻雀》《聶耳》,也都是與趙丹合作的。「他一生坎坷,運動一個接一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就在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為他分憂。」兩年前,我問黃宗英,覺得這一輩子苦不苦,她堅定地回答晚報說:「不苦,一點也不苦。」
圖說:黃宗英和趙丹
是的,不苦。她說,「趙丹一演戲,就把我也忘了,我就最喜歡他把我也忘了的神情。」她說,阿丹出獄後畫了一幅千峰萬壑鎖不住的瀑布清泉,提詩「活潑潑地出山來」,任憑千難萬阻,還是出來了。她說,「他是在知心觀眾熱烈的掌聲和更殷切的期待中,落下生命之幕的」,人去藝存,是藝人之幸。哪怕今年,黃宗英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但當友人給她發來視頻,告訴她去南通趙丹像前打掃過,看到雕像前擺著趙丹最喜歡的臘梅和金桔,她會笑著也認真地說「謝謝」。
圖說:黃宗英與趙丹在劇中
「老記者」
時間往後撥算, 1965年起,黃宗英在中國作協上海分會專職創作,她用散文的筆法來寫報告文學,更用人生的熱忱來寫報告文學。從小我沒想當演員卻當了演員,沒想當作家卻當了作家的黃宗英自稱「老記者」,為了當好一個記者,她放棄安穩舒適的生活,東奔西走,翻山越嶺,甚至風餐露宿,去往各地體驗、採訪、寫作。不過她全心投入,樂此不疲,哪怕危險。她說:「我不是膽小的人,也不是勇敢的人。我只不過想用筆向社會說話。」
圖說:晚年的黃宗英用筆來「向社會說話」
在她的諸多報告文學作品中,寫於1983年的《小木屋》是最為人熟知的一篇,講述的是女科學家徐鳳翔致力於建設高原生態研究站的故事。1985年,中央電視臺為《小木屋》攝製專題片,她又隨攝製組再度入藏。影片在第二十八屆紐約國際電影節上獲得電視記錄片銅獎。1994年,69歲的黃宗英第三次跟隨徐鳳翔入藏考察,奔赴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地帶——世界第一大峽谷,不料卻發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幾乎到鬼門關轉了一遭。躺在病榻上,她寫了一篇小短文,題目叫《我不後悔》,「從此不能再去的地方,是特別誘人的。」如今母親走了,有些地方再也不能去了,但兒子趙左說:「我想我媽媽的一輩子,真的從來沒有後悔過。她那麼勇敢,那麼熱烈,那麼瀟灑。那時候每次進藏,或者去羅布泊,她都會留下『遺書』,交代我們要是發生意外,不設靈堂,不搞大型追悼會,甚至還說不要發消息。爸爸走的時候說,『人活著或者死了,都不要給他人帶來痛苦』。今天,媽媽也真的走了,我想我也會尊重她的意思,簡簡單單地,家人和朋友送送她就好。人一輩子,來了,走了,我想她真的沒有後悔過。」趙左頓了頓又說,我想媽媽會跟大家講,「我走了,我深深地愛著你們。」(新民晚報首席記者 孫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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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