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王夫人一直有一種恐懼,那就是怕自己唯一的兒子被女人勾引壞。
因為這種恐懼,所以林黛玉一進賈府,王夫人私下對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誡她不要跟寶玉走得太近。還有王夫人先後攆走金釧兒、晴雯、芳官等丫鬟,罪名都是說她們狐媚,勾引寶玉。
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書中寫到,王夫人平生最嫌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能說會道的女孩子。她找晴雯來問話時,見她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立即就罵:「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那麼,為什麼王夫人這麼怕兒子被女人勾引?為什麼她一見到美貌、活潑,口齒伶俐的女孩子,就認定為狐狸精呢?
有可能她曾經被這種女人傷過。書中多次提到晴雯讓她「猛然觸及往事」,可能她年輕的時候,經歷過類似於丫鬟勾引主子,跟她爭寵的事。
有人說那個曾經傷害過她的女人就是趙姨娘,因為她討厭的晴雯是「水蛇腰、削肩膀」的,而趙姨娘的女兒探春也是「削肩細腰、俊眼修眉」的,趙姨娘年輕時肯定比她女兒更美。而且趙姨娘掐尖要強、口齒伶俐的個性,很像晴雯。
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因為趙姨娘曾經也是個丫鬟,她能順利當上姨娘,並且成功為賈政生下一兒一女,可能就是因為長得漂亮,愛打扮又能說會道。
但是如果趙姨娘真的這麼招王夫人嫌,為什麼王夫人還能容忍她這麼多年?
還有一種說法,說賈珠是因為過早娶妻,耽於享樂,縱慾過度而死的。有了賈珠的前車之鑑,所以王夫人才會一直對賈寶玉身邊的丫鬟嚴防死守,生怕她們勾引壞了寶玉。
而我認為,賈珠未必是縱慾過度而死的,但很可能在王夫人的心裡,大兒子的死跟男女關係上的事有關,他是被女人勾引害死的。
古代女人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王夫人已經失去賈珠了,如果賈寶玉也去了,她的人生便沒有了依靠。
所以她才那麼害怕寶玉重蹈覆轍,聽到一點丫鬟們的風吹草動,就懷疑到男女之事上來。
王夫人害怕失去寶玉,書中有多處體現。最明顯的就是寶玉被賈政痛打的時候,王夫人哭天搶地,說:「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之後,她趴在寶玉身上大哭,見他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沒有一塊好處,又想起賈珠來,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
後來,賈母趕到,嚴厲地訓斥了賈政。賈政便後悔了,不再打寶玉了
而王夫人還在哭著,對寶玉說:「你替珠兒早死了,留著珠兒,免你父親生氣,我也不白操這半世的心了。這會子你倘或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那一個?」接著她又數落寶玉一頓,喊著「不爭氣的兒」。
王夫人對寶玉挨打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說出這些話,一方面說明賈珠比賈寶玉優秀,在父母的心目中地位很高,不怎麼讓他們操心。另一方面也說明對她來說,寶玉只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工具。
她把寶玉視為自己的命根子,並不是因為母子之間天然的感情,而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兒子來作為鞏固她在賈府地位的手段,作為她養老送終的依靠。
因此,她需要的是只是一個兒子,而不是賈寶玉這個人本身。如果賈寶玉不是她兒子,或者她還有一個兒子,她是不會喜歡他的,那賈寶玉可能就是賈環的待遇了。
所以出於這一點,王夫人害怕兒子被女人勾引壞,未必是因為趙姨娘,最有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前一個兒子就是因為這方面的事情而死的,所以她才會那麼敏感。
關於賈珠的死,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時候說:「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賈珠十四歲就考上了秀才,可見賈珠在讀書科舉上是很用功的,按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他的仕途不可限量。
但是冷子興為什麼要強調賈珠「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
其實,古代男人二十歲之前結婚是很正常的事,賈府的已婚公子,都是不到二十歲就娶妻的。
賈璉和王熙鳳出場的時候是二十歲上下,書中冷子興還說兩人已結婚兩年,可見賈璉是十七八歲娶妻的。賈蓉出場的時候是十六歲,而他那時已經娶了秦可卿。
所以,賈珠不到二十歲娶李紈,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到了賈寶玉這裡,賈府的家長們卻一直說要把他的婚事推遲。
推遲的原因,賈母在二十九回對張道士說,他命裡晚婚好;賈政在七十多回對趙姨娘說,先讓他和賈環讀兩年書再結婚。所以,一推再推,賈寶玉到了第八十回,至少有十七八歲了,還沒結婚。
賈母的說法是迷信,沒什麼好分析的。而賈政的說法,我們可不可以猜測:是因為當年賈珠結婚早了,產生了一些害處,所以他在對待剩下兩個兒子的婚事上,堅持讓他們晚婚。
在家長們看來,早婚的害處,無非就是過早經歷男歡女愛,會在讀書進取的事上分心。
賈珠生前是有侍妾的,關於他的侍妾,他的妻子李紈說過:「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他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 我倒有個膀臂。」
雖然從李紈的話中看不出賈珠跟侍妾們有多恩愛,但是從賈珠死後她兩個的「不自在」「守不住」,可見這兩個侍妾不是老實本分、安於守寡的女人。
也許這兩個侍妾正是王夫人所痛恨的那種美貌、活潑,口齒伶俐的。而賈珠的死,未必是跟她們玩樂過度造成的,但是在王夫人的心裡,她就是認定自己的兒子是被這樣的「狐狸精」勾引壞的。
王夫人在別的事情上,都是菩薩心腸,連趙姨娘的兒子賈環燙傷了寶玉都沒怎麼跟她計較,只有對待賈寶玉和丫鬟的關係上,她變得心狠手辣,而且說話也變得非常惡毒。
罵金釧兒的時候說:「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罵晴雯:「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
罵芳官:「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
罵四兒:「這也是個不怕臊的。」
其實這幾個女孩子都是冤枉的,真正跟寶玉有染的是王夫人最信任的襲人。只是賈珠的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心裡陰影,使得她一見到有漂亮丫鬟勾引寶玉的苗頭就想掐斷。
當然,王夫人的這種心理,也不僅僅是外在的原因,她自己是個一本正經、木訥寡言,不招男人喜歡的女人,所以她對漂亮活潑的女孩子有很深的偏見。這種偏見源於嫉妒,也源於壓抑。
過於內斂保守的女人,活得很累,她們習慣於壓抑自己的欲望。
王夫人當年也是個「著實響快,會待人的,不拿大」的閨中少女,嫁了人之後,被家務事、婆媳關係等各種事務壓榨,由珍珠變成了死珠、魚眼睛。
其實她也是個被飽經滄桑的女人,因為經歷過太多的苦難,所以才會變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