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興詩 圖/吳燕子
自從金沙遺址繼三星堆遺址被發現後,這兩大古蜀文明遺址幾乎晃花了世人的眼。在我們沉醉於古蜀人精美的器物,試圖想像他們3000年前的生活場景時,卻有太多的謎需要我們去破譯和追問。
住在金沙古城的人,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荒唐。金沙古城的人,當然就是金沙人。這樣說,太簡單化了。說到這裡,我不由得又想起從前童恩正對我說的一件事: 「現在有人認為,古代巴族和蜀族進人四川盆地以前,盆地裡沒有人類。」
我和他的意見一致,舊石器時代晚期的資陽人,就是四川盆地最早的土著代表。他所說別人的這個意見,顯然太不了解情況了。也許童恩正本人也不完全清楚,在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除了著名的資陽人,還有我校研究生遊天星發現的筠連人(筆者命名的北川人),分別分布在盆地中部、南部和西北部。加上其他一些地方,雖然沒有古人類化石出土,卻有同時代的石器等文物分布的情況。可以初步作出結論,當時原始人雖然不多,但是在四川盆地內,卻幾乎到處都有古人類活動的影子。如果再加上盆地外圍,大渡河邊的富林人,川西高原的蝦拉沱人,三峽地區時代稍晚,筆者命名的新石器時代的巫山人,以及還有爭議的巫山猿人等,原始土著就更多了。
現在我們要討論的不是四川盆地裡有沒有古老的人類,而是他們在後來的三星堆和金沙時代,扮演了什麼角色,處在什麼地位?
三星堆遺址有跪在地上的青銅奴隸,金沙遺址也有同樣的兩隻手向後反綁,可憐巴巴地跪在地上的奴隸石像。仔細觀察他們的面容可以看出,無論臉型、鼻型、眼型、髮型、服飾等,都和奴隸主大不相同,似乎屬於不同種族。考慮到當時並沒有大規模的對外戰爭,不會有來自其他民族的大批俘虜。結論只有一個,這就是以資陽人為代表,最早土生土長的「四川人」的嫡系子孫。落後的原始土著,抵擋不住文化先進的外來者,被徵服後就註定了充當奴隸的悲慘命運。
盆地裡的土著被徵服,不是人多人少,以及什麼天時地利人和的影響,而是先進文化與落後文化較量的必然結果。外來者已經進入了青銅時代,落後的盆地土著還停留在石器時代。好像鳥槍對大炮,勝負不言自明。
三星堆一期和二期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文明鴻溝。在三星堆一期文化層相當於龍山文化,這就是盆地原始土著留下的遺蹟。直到從西邊大山裡出來的古蜀族到來時,才一下子飛躍進入了青銅時代。
在金沙遺址裡,也有一些石器出土。當時開明「王朝」的主人,已經創造出燦爛的青銅文明,很難想像他們還會懷著思古之幽情,回過頭來去使用早已落後的石器。
就好像今天家庭生活已經進入了電氣化,絕對不會有人還會燒蜂窩煤同樣的簡單道理。這些落後的石器是誰的?
答案似乎只有一個,只能是那些身為奴隸的原始土著。我有一個不成熟的看法,似乎在金沙古城裡,人的關係劃分,還不能簡單歸結為統治者和被徵服的奴隸兩個等級就了事。考慮到來自盆地東部的開明族,取代了來自西山的古蜀族的情況。是不是在最高的開明族和最低的當地土著之間,還有另一個處於中間地位的二等公民?那就是魚鳧「王朝」最後一個首領杜宇退回西山後,被拋棄的古蜀族子民,值得進一步研究。
仔細觀察三星堆時期的髮式。古蜀族常常蓄著長長的辮子,有的拖在腦袋後面,有的盤在頭頂上。當時的奴隸沒有辮子。可是在金沙遺址出土的跪在地上的奴隸,雖然頭頂上大多是頭髮向兩邊分開的「分分頭」,有的卻在腦袋後面拖了一根辮子。這是怎麼一回事?是當時最低層的土著接受了過去三星堆文化的薰陶,學會了梳辮子?或者根本就是古蜀族的一部分,包括其混血後裔,也淪為了奴隸?
當然,髮型僅僅是文化的表現。要說人種的差別,還得由臉型和其他生物特徵決定。這些拖辮子的奴隸,和從前土著奴隸的長相一樣,是不是學了三星堆古蜀族的髮型?
思路發展到這裡,問題又進一步深化了。古時人群等級觀念十分森嚴。是否允許奴隸蓄留主子的髮型,是一個問題。至少三星堆時期的奴隸是沒有辮子的,旁證了主僕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進人到開明族為主體的金沙時代,為什麼奴隸也可以梳辮子了?是不是古蜀族失去權勢的一個側面反映?古蜀族在開明族的統治下,似乎已經淪為二等公民,豈不正是一個旁證?
另外,需要注意一下三星堆的辮子和金沙辮子的不同。三星堆的辮子只有一根,好像是今天還能看見的漢族大辮子姑娘。金沙遺址出土的一個青銅立人,腦袋後面卻梳了三根辮子,好像是維吾爾姑娘。這兩種辮子的差別,是愛美思潮促成的時代進步?還是古蜀族和開明族的差別,也值得細細推敲。前面說過的金沙奴隸的辮子和主人的三根辮子不同,是不是也暗示了什麼呢?
一句話說白了,朝中無人自然低人一等,是不是在望帝和叢帝之間,發生的那場所謂的「禪讓」以後,在兩個部族之間留下的一個微妙地位變化,深遠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了開明「王朝」末期。
大量的金、玉、銅原料是從哪裡來的?
金沙遺址出土了大量豐富的青銅器、玉器、金器。原料是從哪裡來的?過去有人說,銅來自雲南東川,玉來自新疆和田。這個說法值得商榷。這些地方固然都是著名產地,但是卻遠隔千山萬水,在生產條件落後的古蜀時期,怎麼可能從那麼遙遠的地方運送過來?其實這些原料當來源於附近的龍門山。說起來,應該感謝古蜀一位常常被忽視的首領柏灌。今天我們談金沙文明,不得不提到他。
柏灌是誰?從所謂的古蜀王系列裡,是僅次於蠶叢,早於魚鳧的一個「次王」。其實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以他為代表的一個時代的象徵。
柏灌時代不是一次性翻過了山,而是以世代為單位,被迫在山中一步步退讓。整個柏灌時期,經歷了許多世代。最後到了魚鳧時期,才在湔江出口處走出了龍門山,進入成都平原,揭開另一個生活篇章。
柏灌時期是一個史詩般橫越龍門山的時代,不消說對山中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讓我們從山的西面,岷江上遊蠶叢氏居住的營盤山遺址為起點,山的東面的前江出口為終點,就能十分準確勾繪出柏灌時期在山中的遷移路線。這是一條傳統的山路。除了這條路,旁邊就無路可走。
從前在地質考察中,筆者曾經親自穿越過這條路線。值得注意的是,正好有一個大寶銅礦坐落在這條路上。出露在地面的含銅孔雀石的顏色非常鮮豔,經過這裡的人不可能不會發現。在龍門山中,還有出產「玉石」的變質巖大面積分布,幾乎每條山溝都出產沙金。構建古蜀文明的一切物質來源,都來源於這裡。他們非常熟悉這個地方,何必捨近求遠,到雲南,甚至新疆去運回原料呢?感謝默默無聞的柏灌,沒有這個艱苦卓絕的山中移民過程,怎麼能夠像熟悉自己的指紋一樣了解龍門山?沒有柏灌,就沒有三星堆和金沙文明的物質基礎。
除了銅、玉石、沙金,在金沙遺址內的一些所謂「美石」,也是龍門山中來的。有一塊奇石,含有非常清晰的黑色線條,好像是用墨畫的。這是一塊砂巖礫石,含氧化錳的溶液沿著微細的方格狀裂隙浸進去,就能生成這個樣子。在自然界裡,常常發現同樣的氧化錳浸染,在巖石內部生成假化石,這也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冶煉青銅使用什麼燃料?
有了銅礦石,怎麼煉成青銅,還是一個問題。有一次筆者邀請省內不同專業的頂級專家,組成一支多兵種考察小組,共同對三星堆「會診」。四川大學青銅冶煉專家田長滸教授指出,木材的發火點只有攝氏三四百度、純銅的熔點是攝氏1083度,絕對不能熔化。加進了錫,成為青銅。隨著錫的含量增加,熔化點才能逐漸下降,最低可以下降到攝氏800多度。即使這樣,也不能通過木材直接燃燒使它熔化,必須採取別的辦法,或者使用別的燃料。可能是學會了把木材悶在爐子裡面燃燒,製作成木炭以後,才能勉強達到青銅的熔點。
筆者聯繫到四川盆地內,特別是龍門山前包括邛崍等許多地方,自古以來就有地下天然氣外溢,引起自然燃燒的事件。距離三星堆和金沙都不遠的什鄺,在宋代就曾經發生過所謂「火龍」沖天的天然氣燃燒事件。古代的蜀族和開明族會不會也利用過天然氣?是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CHINA=「絲國」=三星堆和金沙?
誰都知道中國CHINA。那麼,CHINA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呢?流行最廣的說法,認為這個名字和「秦」有關。秦始皇統一六國,威名遠揚,所以外國人就把中國稱為「秦」了。
「CHINA」中的「CHI」, 就是「秦」的對音。還有人認為CHINA是「瓷器」的意思。北宋真宗以前,中國瓷都景德鎮曾經叫做昌南, 發音就和CHINA十分相近。也有人認為CHINA是「茶」,是「荊楚」。
CHINA這個名詞, 又曾經寫作CINA, 最早出現在古印度的一些典籍裡。其中最早一本,是古印度的偉大史詩《摩訶婆羅多》。這部書是公元前10世紀初開始創作的。比較晚一點的《摩奴法典》,也在公元前4世紀。試問,這些古籍流行之時,哪有什麼秦始皇,瓷器,茶葉和北宋的昌南鎮?時間就說明了一切,只能從更加古老的根源尋求解釋。
研究古印度對中國的稱呼,最好聽一下印度人的意見。印度HARA PRASAD RAY教授明確指出,印度學術界大多數人根本就不出,印度學術界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放在眼裡,豈不是對於這個問題的最好的回答。
為什麼在古印度的書裡,CHINA又寫成CINA呢?因為印度是多民族的國家,不同民族讀音自然有很大的差別。這一點也不奇怪。今天的廣東人、福建人和四川人同樣是漢族,說出的方言,誰也聽不懂誰的,能夠苛求不同民族的古印度人,都是一個腔調嗎?
CHINA到底是什麼意思?古希臘的一段記述,透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古希臘和古羅馬稱中國為賽裡斯(SERICE或SERES) 。一位名叫包撒尼雅斯的古希臘學者解釋說,這兩個詞的字根是「SER」, 是一種可以吐絲的蟲子,也就是蠶。另一個古希臘學者科斯麻士說得更加明確,認為這是東方的一個「產絲國」,有海陸兩條路,經過今天的印度和緬甸到達。
賽裡斯到底在中國的什麼地方?那時候中國沒有統一,當然不會是現在的中國全境,而是指某一個具體的地方。早在公元前4世紀的古印度著名典籍《政事論》中,就指出了「CINA產絲與紐帶, 賈人常販至印度」,表明是從南方絲路運去的。這樣的資料很多,說也說不完。聯繫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的大量貝幣中,含有一些來自印度洋的貝殼,種種材料都充分表明,當時這條從古蜀國到印度的商路十分發達。尋找這個產絲的國度,必須沿著「南方絲路」尋找到頭方切合實際。
這個產絲的神秘國度有什麼特點?古希臘地理學家託勒密描述它說: 「其四周有山繞之……境內有二大川,幾貫流全境,」都發源於附近的山區。
另一個古希臘人馬賽裡奴斯描寫得更加詳細,介紹這裡「四周有高山環繞,連續不絕,成天然屏障,賽裡斯人安居其中。地皆平衍,廣大富饒……其中平原,有兩大河貫流之。河流平易, 勢不湍急, 彎折甚多。SERICE人平和度日,不持兵器,永無戰爭。性情安靜沉默,不擾鄰國。」
請看,這簡直就是當時位居成都平原上的古蜀國的生動描述。群山環繞的成都平原,貫穿全境的岷江和沱江,當時密布的森林。從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出土文物所見,作為祭祀用的玉戈遠遠多於實戰的青銅戈,反映當時幾乎沒有戰爭,呈現出一派「化幹戈為玉帛」的和平景象,古人的描述完全正確。
讓我們從甲骨文中書寫的「蜀」字分析,更加可以確定這個問題。甲骨文書寫的「蜀」字,千變萬化都離不開一個巨大的眼睛,下面拖著一根彎彎曲曲的蠶。演變成現在的「蜀」字,也是一個大眼睛帶著一根彎曲的蠶。為使人注意,再註明是一條「蟲」。 「蜀」字就是由這幾個部分組合起來的,豈不正好說明這是一個「縱目人養蠶產絲的國度」嗎?所謂「縱目人」就是古蜀始祖蠶從,居住在岷江上遊,早就開始養蠶了。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這樣說,以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為代表的古蜀國,就是古印度和古希臘所認為的「絲國」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