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元代黃公望之手的《富春山居圖》是中國山水畫史上一件劃時代的傑作。2011年6月, 因火焚分離三百餘年的浙江博物館藏《剩山圖》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無用師卷》終於在臺北合璧展出, 同時曾被乾隆皇帝誤為真跡的《子明卷》也伴隨展出。早在嘉慶年間, 《無用師卷》即被定為真跡, 入《石渠寶笈》三編, 近代黃賓虹、吳湖帆、徐邦達及日本學者青木正兒皆主此說, 儘管直至上世紀70年代仍有徐復觀先生為《子明卷》翻案, 但目前學界已基本公認《子明卷》為明末文人臨摹之作, 但具體何人作偽, 尚未得其詳。著名學者洪惠鎮先生經多方考證, 得出《子明卷》或為董其昌作偽的大膽結論, 論據充分有力, 足為一家之言, 今發表於此, 以饗讀者。
2011年6月1日, 大陸的《剩山圖》在臺北和《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合璧展出, 是中國美術史的一件大事, 引起廣泛關注, 當年被乾隆皇帝鑑定為真跡的《子明卷》 (見圖1) , 也再次成為話題。網上有人力圖為其平反, 找到乾隆一直沒能考證清楚的「子明」其人, 認為該卷是明人偽造的說法「可以休矣」, 希望證明它和《無用師卷》一樣都是真跡。
這無疑是良好的願望, 我也特地尋找比較清晰的圖片細校, 試圖聲援翻案。詎料結果卻適得其反, 不但疑點更多, 還意外發現作偽「嫌疑人」, 很可能就是同時擁有這兩卷畫, 並題跋鑑定都是「子久生平最得意筆」的董其昌。
首先看題款。第一, 「子明隱君」云云的題款 字體、筆法和黃公望的存世作品題款相差太大, 黃公望《無用師卷》、《水閣清幽圖》、《九峰雪霽圖》、《富春大嶺圖》 (上) 、《天池石壁圖》 (下) 、《為張伯雨畫仙山圖》以及《子明卷》的題款。前六幅題款時間不同, 但筆法一致, 用筆中正, 點線圓勁。字體都為行楷, 偶夾草字。《九峰雪霽圖》與《富春大嶺圖》中的草書「痴」字, 寫法相同, 署名習慣相對固定, 人皆如是, 所以常可據以破案。
《子明卷》則是行草, 筆使偏鋒, 點線扁利, 即使落款字體可以改變, 筆法也不至判若兩人。其中草書「痴」字寫法和上舉二字全然不同, 也有悖署名習慣。凡此等等, 為何沒有引起質疑?
也許在古代, 哪怕是乾隆皇帝, 也很難集中多幅作品進行比對, 所以未生疑竇。可是自稱「黃子久畫, 以餘所見不下三十幅」 (《畫旨》) , 並且同時收藏《子明》、《無用師》兩卷畫的董其昌 (據《畫旨》所載, 《富春大嶺圖》後來也為他所得) , 應該能夠看出問題, 為何他也認為都是真跡呢?
第二, 子明卷題款稱:
「子明隱君將歸錢塘, 需畫山居景, 圖此贈別。大痴道人公望, 至元戊寅秋。」
乾隆考證「子明」其人可能是和黃公望同時代的畫家任仁發, 但任不是隱士, 所以他也不敢確定。近年有人從明末遺民顧復所著的道光年間抄本《平生壯觀》裡, 發現如下記載:
「子明畫, 絹, 中幅, 款題甚長, 水墨, 不作大樹重山, 水中一低小連山, 前人筆所未有。題云:無塵真人領致道而餘留杭, 及至琴川而真人又回錢塘, 獨乃弟子明留方丈。比來假榻兩旬, 朝暮與子明手談之樂, 臨行出此幅徵拙筆, 遂信筆圖之, 以當僦金之酬, 他日無塵老子觀之一笑雲。至元戊寅閏八月一日, 大痴道人靜堅稽首。又, 餘時作此, 意未足興盡而回越十有三年, 至正辛卯夏四月, 復為士瞻足之。大痴道人再題, 時年八十有二。」
這位「子明」無疑就是乾隆要找的「隱君」了, 然而找到他非但無法替《子明卷》翻案, 還增添造假疑點。
請注意:此畫和《子明卷》一樣也作於「至元戊寅」, 而且「閏八月」也正是秋天, 這就是說黃公望在同一時間裡畫了兩幅畫給「子明」, 其一還是工程浩大的長卷。子明僅僅是一位道友的弟弟, 從常理講, 會有可能殷勤若此嗎?
該畫題款表明「子明」陪黃公望下棋20天, 臨行拿絹求畫, 黃開玩笑說就當交住宿費給畫了, 臨行應酬之作, 畫得簡單, 也來不及畫完, 多年後又作補筆, 合理可信, 應是真跡。
而《子明卷》只因臨別「需」畫一圖, 沒有更多緣由就予製作, 明顯不合情理。僅為送別, 需要畫長卷嗎?就算需要, 能來得及畫嗎?王原祁《麓臺畫跋》說:「古人長卷, 皆不輕作, 必經年累月而後告成」 (他認為《富春山居圖》畫了七年【注】) , 除非題款寫的是「以此」而不是「圖此」贈別, 拿出多年畫成的長卷送人, 否則臨行絕畫不了。
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說明《子明卷》根本不可靠, 而董其昌竟然沒有發覺, 豈不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