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很短,短到不足一個呼吸的時間。但有時候,一秒鐘也很長,需要一米多長的膠片來記錄。
11月27日,張藝謀的《一秒鐘》首映,直接把我們帶回了——遙遠的膠片時代。
01
印象深刻的膠片時代
那是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生於農村的我,時不時會聽到村裡有人喊: 放電影嘍!
《一秒鐘》裡範電影說道:「咱們這個地方放電影,那可是大事。」「盼星星盼月亮,每回都跟過年一樣!」
其實,在那個年代,放電影,幾乎在哪都是大事!尤其是村裡。
彼時的村裡人,每當聽到「放電影」這個聲音,大家的心裡都會一沉——這往往意味著身邊有人死了。
喪事放電影?對,就是這樣!事實上,「遇到喪事放電影」這個習慣,在某些農村,甚至一直被保留到了今天!
對於條件不足的農村來說,電影院是沒有的,村裡的戲臺、土樓子,就是臨時的放映臺,白色的遮天大幕,拴上繩子再掛到樹上,就是那個年代的——巨幕!
至於座椅嘛——馬扎、板凳、木頭板、石頭塊只要能用來墊屁股的,大家都能搬來排排坐!無論是白雪漫天的朔冬,還是蚊蠅繚繞的盛夏,只要有電影看——什麼條件,大家都能安之若素!
雖是喪事,但電影的主題,並不限於沉悶、哀傷主題,甚至可以說是多種多樣:有故事片、喜劇、動作片、槍戰片,甚至還有看不大懂的譯製片。
對於彼時年幼的我來說,記憶深刻的影片有: 《父子老爺車》、《冰山上的來客》、《黃山之戀》等等。
還記得當年播放《父子老爺車》等喜劇電影時,看臺之下一陣陣鬨笑,這種笑聲雖與悲傷的氣氛不洽,可時間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喪事是喪事,看電影是看電影。
在娛樂項目少得可憐的年代,也沒有人認真追究這些細節。
02
萬人空巷搬磚頭
除喪事之外,還有一種看電影的場合—— 放映廳。喪事不常有,但放映廳常有!
那時,村裡一些比較潮的人,會從外地弄回一卷卷膠片,在租賃的小屋裡播放膠片電影,或者錄像帶。
而這個播放電影的小屋,可是村裡最致命的誘惑!還記得當時很多小夥伴,逃課不上學,就為了去放映廳感受那不一樣的膠片世界!即便定力再強勁,路過放映廳,也是一步三回頭。
當時看一場電影大概兩毛錢左右,而有意思的是,那時候的板磚差不多也是兩毛錢一塊。可以這麼說: 一塊完整的板磚,正好看一場電影。
於是,很多頭腦靈光的小夥伴便開始打板磚的主意。
1982年,李連杰的《少林寺》橫空出世,為了一飽眼福,很多小夥伴都開始了「敲磚頭」行動。 據說,一晚上過去後,某個公共廁所居然不翼而飛。
到了80年代末,錄像廳裡開始播放武俠劇——這在家裡的電視機上可幾乎看不到!印象深刻的有《天涯明月刀》、《孔雀翎》、《天蠶變》等等,至今我還記得《天涯明月刀》中傅紅雪帥氣的揮刀,以及燕南飛白衣勝雪、公子無雙的經典形象。
在那個年代,對於正值人生探索期的我們來說,外面的世界——除了遊戲廳,就是錄像廳!雖然它們像鴉片一樣令人上癮,但不得不說,也正是它們告訴我——這個世界絕不是自己眼中農村的那副「灰色」模樣!
03
膠片象徵著電影夢
彼時的我們,後來逐漸知道,無論熒幕上多麼花哨華麗的動作,多麼纏綿悱惻的劇情,背後其實都是——膠片。
每當一集放完,放映師都會換上一盤厚重的膠片帶,然後,雙手就像踩單車一樣,搖動機器,開始播放下一集。
電影《一秒鐘》中,範偉飾演的範電影,正是這樣一個從未失誤過的電影放映員。
對於放映員來說,膠片是資產,也是生命。可是因為「技術原因」,有些時候,規規整整的膠片會變成擰成麻花的「驢腸子」,不但扭曲變形,而且沾染各種塵土、雜質。
這樣的膠片,想上映,幾乎不可能!可是「從未失手」的範電影,卻要「死馬當成活馬醫」「搶救膠片」!
衝洗、擦拭,一點點清洗掉膠片上的雜質附著物,範電影的操作,仿佛在給情人溫柔的沐浴。當膠片終於可以重新上映,所有人歡呼雀躍。
這種場景陌生嗎?不,一點都不!
雖然,我們很少遇到膠片被破壞的情況,可是電影的播放,卻總會遇到各種問題,比如——突然停電。
對於正看電影的人來說,停電是一種難以饒恕的罪惡,全村所有人都會集中起來想辦法恢復電力的供應。而最常見的操作是上拖拉機,利用拖拉機的柴油機發電,以臨時提供電力供應。
正常時候,這種柴油機的轟鳴讓人難以忍受,可對於專注看電影的人來說——這點聲音,不算啥!
搶救膠片,這在很多人看來不可思議,可對於很多那個時代的放映員來說,膠片是信仰,甚至是生命!
當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膠片只有一個作用——做燈罩。
在那個年代,檯燈還是個稀罕物,燈罩就更稀罕了。人們之所以會用膠片去做燈罩,是因為光線經過膠捲的折射,會形成朦朧的光感,同時還會將膠捲上的圖案投射到整個空間,身處其中的人們,會有一種回味時光的感覺。這——簡直就是個寶貝!
所以,當劉閨女的弟弟弄壞了人家的膠片燈罩,才會被「千裡追殺、萬人暴打」!為了救相依為命的弟弟,劉閨女只能鋌而走險,去「撿」膠片,給人家賠一個「如夢如幻」的膠片燈罩!
在遙遠的八九十年代,電影的膠片不常見,可是相機的膠片卻非常常見,有些是自己照相後留下的膠片,有些則是拍照者認為沒用了直接扔掉的。這種隱約透露影像的黑色小膠片,總會引得我們放在陽光底下,想要一探究竟。
膠片,無論用於照相,還是影片,為的都是留下人在這個世界最真實的印記。無論如何,在銀幕前看到自己或親人的形象,總會讓人一陣激動。
《一秒鐘》裡,無論如何,主角張九聲都要看一眼自己分別8年的女兒。
8年前,女兒還只有6歲,如今已然14歲。對張九聲來說,人生尚有幾個8年,可8年的成長陪伴卻哪裡還有?
8年的缺失,等到的卻只有銀幕前的1秒,太短了!為了多看幾眼女兒,張九聲只能讓範電影對這1秒鐘反覆循環。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對家人深切的愛戀,正是電影膠片給了張九聲一點人生念想。
歷史可能會被黃沙掩埋,一秒鐘很短,傷痛卻可以很長。在某些特殊的年代,人們與世界的相遇,只能通過膠片機。甚至,連親人的相遇,也需要循環播放的「一秒鐘」。
04
致敬逝去的膠片時代
2000年前後,數碼時代來臨,膠片時代逐漸遠離我們的生活。但無論走多遠,經歷過八九十年代的人們,對膠片總會有永恆的記憶。
張藝謀寫道:
我永遠忘不了小時候看電影的某種情景,那種難言的興奮和快樂,就像一場夢。電影,陪伴我們長大;夢,伴隨我們一生。總有一部電影會讓你銘記一輩子,銘記的也許不僅僅是電影本身,而是那種仰望星空般的期盼和憧憬。《一秒鐘》獻給所有愛電影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秒鐘》是張藝謀寫給電影的一封情書,也是一封家書。
其實,更是我們曾經的青春回憶,也是我們對一個時代的永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