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7日是日本棋院新一年的首個比賽日,超過一百三十名職業棋手齊聚位於東京、名古屋、大阪的日本棋院,開始新一年的賽事。雖然新冠肺炎疫情嚴重,日本政府在這一天正式公布了第二次緊急事態宣言,但此次防控並未影響到職業棋手,比賽仍然繼續進行。
不過2021年的日本圍棋界和此前還是有了一點不同,終於意識到AI的強大會影響公平,日本棋院作出新規定:比賽午休、晚休期間,棋手一律不得離開棋院範圍(因休息空間不足,關西棋院除外)。一向長用時的日本圍棋由此進入了棋手自帶便當到棋院吃午飯的時代。
午休期間棋手在特定房間休息,雖然面對的不是對手,但都在比賽的氣氛之中,總有尷尬之處。圖片左邊的芝野虎丸吃的是媽媽做的蟹肉蛋蓋澆飯(蟹玉丼,又名「天津飯」)。
這種變化可能會對棋手的對局心理造成微妙的影響,事實證明,經驗豐富的老棋手們更適應變局。1月7日這一天,兩位八十歲的高齡宿將各自下出一盤好棋。80歲的石井邦生九段在大阪半目險勝名將山田規三生九段,81歲的工藤紀夫九段在東京更是中盤力克年輕他六十一歲之多的青木裕孝二段。
石井邦生生於1941年,師從細川千仞九段,是日本棋院關西總本部的重鎮。他雖然沒有冠軍在握,但職業生涯有兩件普通人只要做到一項就能名垂史冊的事跡,一是2001年以六十高齡出戰富士通杯世界職業錦標賽,首輪竟然鋪鋪地板就將世界第一人李昌鎬拉下馬來,震撼力無與倫比。第二項如今已是人盡皆知,他以一千盤以上的網絡對局訓練量,培養出了日本圍棋第一人井山裕太。
石井邦生2019年出版了他與弟子井山裕太經歷的自傳。
石井邦生身材瘦削,但在棋盤前的耐力驚人,他2013年擊敗武宮正樹等人獲得第3屆大師杯亞軍,已創下七十歲的奇蹟。又在2016、2017年兩度進入十六人制的王座戰本賽,2018年五連勝殺入棋聖戰C級循環圈,七十七歲仍能有此鬥志,當今棋壇實難做第二人想。
剛剛步入80歲大關的石井邦生1月7日在第69屆王座戰預選A中迎戰48歲的山田規三生,山田是日本七零後強豪之一,曾於2000年獲得三星杯亞軍,2011年還能在國際賽場擊敗樸廷桓。這盤棋執黑的山田規三生開局將白上方潛力破壞一空,原本勝率一片大好,卻在收氣時看似緊白一氣實際上自緊一氣,此後的包紮收束石井邦生招招絕藝,先手封緊外圍後猛攻左邊黑子,直接取得勝勢。官子戰雖然略有不慎,但黑棋也沒有明顯的翻盤機會,最終石井半目告捷,贏得新年首勝。
石井邦生與山田規三生終局一瞬。八十歲的石井坐在棋盤前著實看不出老態。
工藤紀夫生於1940年,師從前田陳爾九段,曾輔佐加藤正夫在21世紀初改革日本棋院,加藤猝逝後又擔任了一年半的日本棋院代理事長。作為棋手,工藤紀夫與林海峰、大竹英雄年齡相仿,也一同作為破壁新銳出現在二十世紀中期的日本棋壇。不過工藤是典型的大器晚成式的人物,人生第一個冠軍三十七歲才姍姍遲來,第二個冠軍更要等待二十年,1997年五十七歲得以加冕。不過他這兩次在王座、天元戰中擊敗的都是當時的當紅小生趙治勳、柳時燻,也留下了「九段的尺子」美名。
圖為2017年工藤紀夫77歲時接受NHK電視臺採訪留影。又過了二十年,工藤九段雖然不能繼續奪冠爭亞,卻依然保持現役,鬥志不減。
「二十年一爆發」的工藤紀夫在世紀之交的世界棋壇也能攪動風雲,韓國幾代高手徐奉洙、崔明勳、睦鎮碩都在工藤手上吃過敗仗,特別是1999年第1屆農心杯開拔,當時有「李昌鎬二世」之稱的睦鎮碩連勝日中先鋒自信滿滿,卻在五十九歲的老工藤面前敗下陣來,這盤棋也是農心杯歷史上最年長的贏棋紀錄,二十餘年來無人可破。
今年已81歲高齡的工藤紀夫1月7日出戰新開賽的第46屆棋聖戰預選賽,對手是生於2001年的年輕棋手青木裕孝。年齡差多達六十一歲的對局,在日本棋界並不少見,但年輕人被壓著打,從戰略戰術到細微計算都不如前輩的事情就不多了。開局執黑的工藤在左上角過於慷慨,導致勝率急跌,但小將青木下方主動挑起劫爭極不明智,老辣的工藤紀夫慢悠悠與白棋打劫周旋,一邊將全盤走厚蓄劫滲透,年輕人忍無可忍提子消劫,卻慘遭老爺爺毒手,落得個幾塊棋橫死當場的結局。
工藤紀夫與青木裕孝的對局圖像。
不止於此,這一天同樣在日本棋院七樓,六十五歲的趙治勳九段在第69屆王座戰預選A裡也大發神威,漂亮逆轉了生於2001年的關航太郎三段(請注意,這名棋手姓「關」,名「航太郎」,並非複姓)。這盤棋從當地時間上午十點一直下到晚上近七點,整整395手的大戰,按日式數目法,死子都不夠回填到棋盤上。
棋盤上361個交叉點被填滿後,盤側還有十八顆黑子和二十一顆白子,由於填不回棋盤的都是死子,多出的三顆白子算是黑棋的目,所以這盤棋的結果是黑棋盤面三目,白勝3目半。
獲勝後的趙治勳髮型更加放飛了。
日本圍棋雖然傳統深厚,棋手甚眾,但杉內夫婦(先生已故)之下,八十歲現役且善戰的棋手其實極少,工藤紀夫和石井邦生的加盟為高齡圍棋增添了絢爛的色彩。這一點是中韓無法比擬的,韓國崔彰元六段、高在熙九段等雖然年過八旬,但已極少參加比賽。中國至今還沒出現八十歲的職業棋手。有趣的是,工藤紀夫和石井邦生雖然一在東京,一在大阪,但自幼相識,相交甚厚,據日本圍棋記者介紹是兩家人常常一起旅遊的交情。
八十老翁何所求?到了頤養天年,子孫繞膝的年紀,像工藤、石井都是榮耀等身的名棋手,繼續參加比賽只能是勝少負多,被如水湧來的年輕人一次次反超,黯然認輸。他們繼續在賽場奮戰的意義為哪般?
或許1月7日這兩盤棋裡就有答案。工藤紀夫的黑31、石井邦生的白14,皆是AI的流派,二老都在傳統日本圍棋理論下度過大半人生,工藤還是師承固守條條框框最嚴格的本因坊一門。到了耄耋之年,面對全新的圍棋理念,他們仍能吸收汲取並實踐應用,有這一點,從棋譜中傳遞出的感人之處就自不待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