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導演顧雪的第一部長片作品《家庭會議》,作為今年「金紅棉優秀紀錄片」複評入選影片,在廣州紀錄片節上進行了展映。
一個多小時的家庭會議,揭開了這個普通的大家庭在親情、責任、利益、面子等等因素的影響下,如何為病危的親人實施「判決」。因為運用了一鏡到底的拍攝和剪輯手法,每一位家庭成員的反應都被真實而完整地記錄了下來。這種真實,我們都那麼熟悉,卻不敢面對……
出品|Figure·人物
「一個鏡頭到底,一個家庭內部之門打開,一個家居空間容納,這是我喜歡的『觀念+現實』創作,或者說,把現實題材當作虛構創作。」
中國獨立紀錄片之父吳文光曾這樣評價過這部《家庭會議》,而這種觀念記錄的表達方式又被紀錄片導演顧桃稱為是當下紀錄片作者應該去探索的角度。
這部一鏡到底的66分鐘的影片是顧雪導演的第一部紀錄片作品,在首作裡體現出這種探索性是很有勇氣的。
顧雪導演說這完全是一個意外之作,她所做的工作只是在現場決定開機的那一刻,並且告訴攝影師不要中斷。這種隨機地、即興地創作方式在紀錄片創作過程中顯得珍貴。而看似輕巧的方式背後是導演對於生活的積累和電影語言的思考。
以下是Figure對顧雪導演所做的專訪。
Figure:可以談談這部片子的拍攝契機嗎,你是怎麼有機會進入這個家庭,拍下這場家庭會議的?
顧:我是在拍攝另外一個紀錄片的時候,很偶然地知道這個家庭要開一個會議,是關於如何決定一個住在ICU的病人的去向。這個和我小時候家裡面的情景很像,因為我姥姥也有十個孩子,大事小事就會一家子人聚在一起開家庭會議。
而他們討論的這個議題,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不是在我身上,是我姥姥當時癱瘓在床,一直住在我家,她曾經因為太痛苦了央求我的媽媽讓她去死,但是我媽不同意,而我的另外一個朋友,親自決定讓他病重的姥姥安樂死的這個事情,給了我很大的衝擊。
這些過去的記憶和圖像在那個場景下一下子冒了出來,我就想用攝影機的方式把當下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
Figure:你提到現場是有兩個攝影機位,一個是和你在一起的攝影師,還有側面有一個攝影師在抓拍。那麼在最後的作品中,選用一個鏡頭的記錄來呈現這場家庭會議,而非做一些剪輯、同時選用另一個機位記錄下的素材,這裡面的差別在哪裡?「一鏡到底」在你的這部作品中,是一個關鍵的要素嗎?
顧:我想是的。因為我是有機會把他做成一個更加緊湊的短片,但是我沒有這樣做。不讓時間和空間產生斷裂,讓觀眾完全處在現場的氛圍裡,保持時空的完整性是我想要的。
很多時候,在做電影剪輯的時候,會把時空打斷再重新拼合起來,這是因為創作者覺得裡面有很多無用的內容是可以省略的,但是在這部影片裡,我覺得恰恰相反,我願意保留人們在交流之中的反覆和所有的細枝末節,這裡面展示出的生活感,正是我在家庭會議裡感受到的。
Figure: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對「家庭」這麼感興趣,你的另外一部影片《鼓樓之下》也是在描述洛陽的一個三代家庭的情感關係。而這些是否和你的個體經驗是相關的?
顧:這個問題挺有意思的。我其實最近也在琢磨這個問題,就是一個導演和他的作品之間是否有一個個體經驗的連接,否則的話,我為什麼要拍攝這個?
我姥姥在我家大概有十年的時間,每年過年,十個孩子都會來家裡拜年。小的時候我記憶很清楚的是,姥姥癱瘓住在裡屋,然後外邊是門廳,十個孩子因為要探望姥姥,經常會相約來我家,就坐在門廳吃飯,席間會相互敬酒,再配上一些漂亮的話,而姥姥其實一直在哎呦,她很痛苦。
Figure:你說你姥姥很痛苦,是因為大家在吃飯,她無法參與其中,所以感到痛苦,還是病痛?
顧:是病痛,當時我還用DV拍過,那個是我姐姐剛買的,我拿來玩,我還記得我先是全景拍攝門廳吃飯的人,然後推到了裡屋攤在床上的姥姥。
Figure:你很早就開始拍攝家庭錄像了,這些素材?
顧:後來被我姐夫刪了,因為他去參加一個人的婚禮,然後拍攝的時候就給格式化了。
但這些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印象是非常深刻的,我可能對於這種家庭氛圍,還有家庭關係,是有著某種懷疑的。就是那種親密的、看似其樂融融的家庭關係,尤其是在一個家庭聚會的場合下,我都會覺得有點好笑。這可能是我對家庭會議感興趣的一個原因。
Figure:當你決定用一個鏡頭來展現這場《家庭會議》的時候,你有沒有擔心會有人質疑,你作為創作者的「創作」在哪裡?
顧:在我決定拍攝的那一刻,「創作」就已經開始了啊!
我們可能更習慣於一個縝密的計劃,詳細的拍攝提綱,又或者是深思熟慮的去開始一個紀錄片拍攝,但是對於我來說,這種紀錄片的隨意性或隨機性是很有意思的。我現在在拍攝的「顧雪的影像日記」影像計劃就是這樣的。記錄這一天裡有意思的瞬間,他往往是碎片的,偶然的,我會記錄下來再上傳到自己的公眾帳號上,還有一定的時時性。
你所謂的「創作」在哪裡這個問題,我覺得當我決定開機的那一刻,我對於現場的判斷、美學的判斷,所有的東西都在那一刻出來了,它是在偶然和必然之中產生的,是一個現在時態。
我想在當下需要有對於紀錄片本體的一些思考,或者是對於影像的思考,在方式上,應該是多種多樣的。
這種多樣和探索的東西是和那些龐大的固定的東西有著某種斷裂,因為當下人們的生活和他們過往的歷史或者在過往歷史中的經歷的聯結已經越來越弱了,但同時,所有這一切又都在潛在地湧動。我在《家庭會議》中做決定的時候,很多都是潛意識在幫我做決定,這個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
Figure:你對於電影的思考,和你接受的電影教育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顧:我是在中國傳媒大學讀的碩士研究生,當時是偏向於電視製作和傳播的,真正給了我電影啟蒙是去臺灣世新大學交流,當時在電影系修了兩堂課,一個是電影史,一個是實驗電影。其他時間都是在遊島玩,沒好好學習,現在細想起來,這兩門課也夠了,哈哈哈。
Figure:我查到你在2016年的時候,曾經參與過「陸上行舟」的策展,當時是怎麼一個情況?
顧:我是2014年讀完的研,2015年開始和顧桃導演在新疆拍攝紀錄片,當時我們做了一部關於新疆少數民族少數性取向的紀錄片叫《牡丹花開》,後來2016年的時候就搬到了宋莊。
「陸上行舟」是2016年冬天的事情,當時和藝術家黃香一起邀請了獨立電影作者,耿軍、趙亮、李紅旗、雎安奇、劉兵、李維、稻子、磊子。你知道,獨立電影人能夠聚到一起,大家聊聊天,看看彼此的作品,談談彼此的近況,這種機會非常少。
顧雪:滿族,導演、策展人。
中國傳媒大學藝術碩士,內蒙古青年電影周聯合創始人。2020年,紀錄片《家庭會議》入圍第42屆法國真實電影節國際競賽單元,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獲得英國倫敦Open City紀錄片電影節新銳電影人獎。紀錄片《鼓樓之下》入圍香港國際紀錄片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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