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財經記者圈
文|極簡的阿炳,原載於府新生活(ID:tf66270555),原題《一張報紙一場夢……》
全國報紙數量近2000份,死一兩份原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不停地死,扎堆來死,甚至形成退場潮,就值得關注了。
本月早些時候,《成都晚報》被註銷。這份從休刊、停刊的「植物人」狀態吊了無數歲月的媒體,終於算是真的死了。
從2013年起,傳統媒體的退場,就被國人預判。仿佛不死反而不正常。
那麼有人要問了,以報紙為代表的傳統媒體跟老百姓有仇麼?也不是的。
稍微疏理一下你就知道,過去很多時候,大多數人的正義,還是靠傳統媒體才得以主張的。從很大程度上說,傳統媒體是普通人的靠山。
那就奇怪了:今天的人真的是黑白顛倒,恩將仇報?
也不盡然。
回到今天的話題:《成都晚報》。
借著《成都晚報》的退場,我來復盤一下全國報紙退場的真相。
在此之前,先說說跟《成都晚報》僅有的一點交集。
首先聲明,我不是晚報人。我所說的一切,都不帶功利色彩。
記得十多歲時,為了補貼家用,我學會做一種無本生意:寫稿。
由於沒有老師,不懂規律,什麼都寫,什麼報紙都投,命中率極低。
有一天,我投了一稿給《成都晚報》。很快就發了,雖然是豆腐塊,於當時的我而言,意義遠比稿費重要得多。我對發我稿的編輯印象好極。愛屋及烏,我對《成都晚報》的印象也好極。
後來到了成都,做了記者,對晚報的印象有了很大變化。
最初的變化,也來自於晚報的人。
此人是誰不好點名,現在是公務員。
我們同跑一個口。
有一天,有司請客。席間,論及成都最牛逼的媒體。當然大家異口同聲地認為是商報。
晚報的這位仁兄當即起立,以萬分不屑的口氣說道:商報算個鳥,一幫沒有編制的泥腿子,不就是平臺好一點而已。
我知道持此種觀點的晚報人不在少數。
所有人目光立即轉向我,看我有什麼意見。
我是商報人,必須回應。
我陳述了一個事實,沒有說誰好誰壞。
我說,晚報廣告需要排隊一月以上的時候,商報的廣告收入不到1000萬。晚報大爺一樣橫掃成都政商兩界的時候,商報的記者去政府機關和大企業採訪通常要被趕出來。晚報全國排名前十的時候,商報屁都不是。晚報橫行成都的時間是幾十年。晚報被商報打敗的時間是一個半月。
我說,如果真有人認為商報平臺好,我在這裡做一個假設:把晚報現有人馬與商報互換,商報會很快步晚報的後塵。
我說,晚報不是死在形勢上,也不是滅在商報手上,而是滅於自己之手。
一幫擁有所謂編制身份的人,一幫把文件等同於新聞把讀者當弱智的人,一幫除了搞關係擅長什麼都不擅長的人,一幫既盲目自大又極度自悲的人,辦壞一家媒體很正常,不辦壞才不正常。而且可以預見,只要政府不託底,晚報一年都撐不下去。不是商報太強,是晚報太弱。
自那以後,此人和我結仇。
自此以後,成都媒體界從不把晚報當對手。
自此以後,我對晚報的好感終結。
到了今天,我對晚報的過往已超越了愛恨。
今天之所以還要說它,是因為晚報的滅,太有共性,是全國所有已滅和將滅報紙的縮影。
01
紙媒的消亡,有一些現象值得思考:
一、報紙要消亡的論調已唱了十年,近年鞋子掉下來,大家終於放心了。
二、其實全國有多少紙媒早已是植物人狀態,死而不僵多少年了。甚至連「垂死掙扎」都不算,早就不掙扎也懶得掙扎了,以爛為爛,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一份報紙死與活,不在於你是否繼續出版,而在於你還有沒有影響力。
02
現在報社的存在感是這樣刷的:賣水果、賣藥、賣服裝、賣保健品……賣一切可以賣的。
不一而足,就差賣淫了,如果法律允許的話,相信有媒體也是會幹的。
以僅有的那點少得可憐的公信力去直接做起買賣來。
一做買賣,就會受到利益驅使,一受到利益驅使,就會丟掉底線,惡性循環,越來越往死路上奔。最後當僅有的一點公信力也被耗盡,連不死都難,連死都要死得很難看。
03
現在還不死的報紙又如何?有些報紙發行怎麼解決?向每一個員工下達訂閱量,訂不出幾百份就下崗。
現在紙媒裡面的人,又是些什麼人呢?在紙媒煉成功力的人,分流到了各行各業,新媒體或者營銷圈,或者創業,留下的人天天詛咒:要死了、快死了、快要死了、趕快死!紙媒是被媒體人自己咒死的。
它出現一個什麼現象:從來沒有哪個行業,像紙媒這樣,被連續詛咒十多年,並且主要是被紙媒人自己詛咒。因此迎來一個死亡潮是必然的,只須耐心等待,時間早遲而已。
04
太多紙媒處於植物人、殭屍的狀態,太多紙媒死前死相難看,就差跪地求饒,完全置媒體是社會公器的性質和媒體底線於不顧。
大量報社在選人上有問題,選出一群對社會、生活、生存環境知之甚少,甚至不食人間煙火的屌絲。
這點,從留下和離開的人身上最能說明問題。
離開的大多是優秀者或者資深媒體人;留下的人大多年輕化、屌絲化。
留下的人是什麼心態呢?
分幾種:
一種是混日子的人,一種是出去找到不工作的人,一種,則是因為離開不划算(工作的年限太長),等著報紙死了好退休。不過,留下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天天發牢騷,抱怨媒體是戴著鐐銬跳舞的行業、後悔自己入錯了行。
問題是,今天,現有環境下,哪個行業沒有鐐銬?難道惟獨報紙?不是這個邏輯。
那麼,紙媒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在今天開始死亡歷程?
一般從眾的說法,是受新媒體衝擊,讓國人的閱讀行為改變,普遍變為淺閱讀。
在這個問題上,我同意大嘴巴朱亞的理解:
第一, 手機捅一刀(被新媒體乾死),
第二、自己捅一刀(被自己乾死),
第三、對手捅一刀(被同行乾死)。
05
世界上任何一個行業、企業的死,一定是自己乾死的。
中國那麼多霧霾,人也沒死絕。你如果說有人死一定是霧霾的原因,就是屁話。那以前沒有霧霾,怎麼還是有很多人死?怎麼還是有很多人因肺病而死?按這樣的邏輯,那麼在冬天,你是不是認為死亡是因為寒冷?在盛夏,你同樣會認為死亡是高溫所至。人首先應該學會和掌握的本領就是去適應環境。天冷,加衣增溫。天熱,脫衣納涼。人永遠是通過對環境的適應來保持生命健康和獲得生存機會。如果環境變了,如果你又改變不了環境,你最應該做的事就是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的抗力。
只有過時的紙媒人,沒有過時的紙媒。如果新媒體那麼厲害,那怎麼沒有乾死湖南衛視、浙江衛視?怎麼沒有乾死《三聯生活周刊》……
很大程度上,其實都是紙媒人對自己的辯解。因為任何人死,都是自己免疫力低、任何企業死,都是自己管理不善。
06
紙媒被誰乾死?是被整個員工的自我屌絲化自己把自己乾死的。
什麼叫自我屌絲化?
報紙打天下的的時代是什麼時代?是話語權威化和中心化的時代。現在是什麼時代?現在是去中心化和時代。
報紙存活的本質是什麼?本質不只是快,而是權威,而是信任感和公信力。
以前說一個事情靠譜與否,一句話就行「報紙上都說了」,可見公信力和權威性的厲害。報紙表面上看是比快,但其實並非如此。你看全球負責任的大報名報,在做一個報導時,多方求證,力求真實,為了真相,不惜時間和成本。
但現在的絕大多數的報紙在做權威性和公信力嗎?結論是否定的。
他們跑去跟網絡拼快,拼所謂的信息量,拼媚、拼俗、拼醜、拼爛,跟商人拼做生意,跟官員拼玩政治。
07
那麼報社的人怎麼就自我屌絲化了呢?
90年代做報紙的人,都是文學青年或者說文化人、經歷了那場舉世矚目的新舊變革陣痛的一代,所以有情懷,有理想,所謂「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立志以新聞報答社會是這一代人的共同理想和人文特徵。新聞對生於70年代的從業者來說,是一種神聖的職業,因此有較高的職業素質。
現在呢?現在媒體的從業人員,一律年輕化。年輕化本無不可,但如果是受遊戲影響長大、少讀書甚至不讀書、愛好狹窄而又極其自我的一群人呢?他們,首先會被網絡打倒,再反過頭來把自己的報紙乾死。
那麼這樣的群體是怎麼走進媒體的?不得不說報社還有一個人事管理上的怪胎:極其行政化、極其勢利化、極其公式化和極其外行化。
在年齡上有一個很嚇人的紅線:35歲。35歲以上基本等於走在淘汰的路上,如果沒當上領導的話。
有點常識的人應該知道,人在什麼時候綜合素質最強,35歲以後。
而極大多數報紙卻將35歲以後的人定在淘汰之首。
有一年,美國記者華萊士來華採訪,被全國所有媒體熱炒。
熱炒的原因,是因為這個記者的高齡:70多歲。
記得當時我還興奮了一陣子,以為報紙終於認識到用人的核心。
但接下來的事實讓我絕望:炒作歸炒作,在用人上,依然故我。
在內容管理上更有一個很嚇人的制度:叫漏稿制度。
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每家媒體的內容都一樣,全國一家報紙就夠了,哪需要幾千家?
08
報社在報紙走向上也有一個怪胎:內容上有婆婆管,而生存上自生自滅(也就辦報的資金自己想辦法)。以前有過的一句笑談「自帶夥食吃公家」,逼良為娼,也是一種外因。
當然最重要的是內因:
一、從態度上,2004年後,記者的消息主要就依賴網絡,並且特別喜歡捕風捉影,主動拼爛。
二、有新聞不報,老是去自我炒作——現在所有媒體愛說一句行話叫作「炒作」。虛張聲勢,以假亂真,毫不誠實。比如,自己搞一個活動明明只來了幾十人,在第二天的報紙上,敢說上千。比如,自己的發行量明明只有幾萬,對外的說法上往往變成幾十萬甚至上百萬。
三、從業人員太缺乏專業訓練。很多媒體記者做文章的水平,說難聽點連讀者都不如。
很多媒體人,拿通稿、同行串稿、網上爬稿等等,無論從採訪到寫作,沒當一回事。
立場問題。媒體,給錢就炒作。比如某開發商給它一個廣告,明天馬上把它的樓盤吹上天。如果恰好這家開發商出質量問題了,它是絕對不會報導的。有奶就是娘,哪裡會有公信力和權威性?沒有了權威性和公信力,誰還把你當媒體?
09
報社對內容製造上捨不得投入,而活得好的媒體,比如《三聯》等,為了一篇好稿可以抽幾十萬經費。試問我們有幾家報紙會這麼做?一個只產出不投入或小投入的媒體不死才怪。
別光眼紅湖南衛視、浙江衛視等靠內容創新發達的媒體,你知道別人一個節目投入多少嗎?
太多的報紙簡單地找一幫才從大學出來的小孩、一幫廉價勞動力,以低廉的成本和低水平的管理去賤踏行業糊弄讀者。有幾家報紙有「腕」、更別說「大腕」?在人才上不投入、不培養、不儲備,只能得到惡性循環的後果。看看你的競爭對手,大的網絡公司一年投入多少?一張收入數億十數億的報紙一年投入多少?
有句話叫窮則思變,它根本不想變,甚至害怕變,一直自娛自樂、自以為是,變本加厲地透支媒體的已經少得可憐了的一點公信力。
10
不敢創新。國內的報紙,在印刷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印出的仍然是髒手的產品。這個問題日本、德國、美國早就解決了,為什麼你還是無動於衷?連紙張、印刷都不願改變?憑什麼不死?
一幫沒有水平、沒有理想、沒有立場、沒有新聞職業感的屌絲,每天在辦公室給自己找各種死亡的理由和藉口。你跟他說任何創新,都會得到一句話:我有難處,政府在管著我。嚴重的怨婦情結和死豬樣子。
所以報紙的死亡,跟任何方面的關係都不大,是他們太想死了。
什麼是報人?至少要有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不要人云亦云;至少要求真務實,不要譁眾取寵;至少要有良知、正義和底線。
好像有了一個足夠的理由,就會死得坦然,死得體面。但今天沒有理由會給你。
今天,如果你有興趣、有機會、有辦法進到報社的中幹會上,你會發現,很多都在玩手機,都在通過手機「思考」。這幫所謂的中幹,會後再去領導一群更喜歡玩手機的小兵,一個時代就這樣誕生了。
紙媒人自己被手機、網絡打敗了,而不是紙媒被網絡打敗了。一群早就被網絡打倒的人,怎麼可能辦出不被網絡打倒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