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河微瀾
在我十五六歲時,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開始大面積推開,置辦農具、養殖牲畜,廣大農民一改到生產隊上工的模式,每個家庭成了一個個生產單元。
父親是教師,非農業戶口。分得耕地的是娘、我和兩個妹妹共四口人,大概有6畝。種地,是娘的主要職責。我初中、高中和中專時期,只要是有空,儘可能地多幫助父母幹活。
當時在農村流傳著「四大累」的順口溜,其中有「上河」「打坯」「拔麥子」「扔圈」等。
「上河」我沒去過,但我見過。
村後有一條濟德運河,一百來米寬。秋後地裡沒了活,政府就開始組織上河清淤。事先在河堤上打多個幾米寬,至少容許兩個手推車擦肩而過的坡道,上頭埋牢一個立柱,立柱上安裝一個滑輪,再用一根結實的兩頭帶鐵鉤的繩子,通過滑輪把上下兩個河工的手推車連接起來,等於是下的河工幫著上的河工爬坡。一般的,上坡的是一個人把持著滿載泥土的手推車,下坡的是兩個人,空載的車把朝下,一人在下用力拉車,一人在上用力推車,實際上兩人合力通過滑輪把上坡的土車拉上來。如此模式反覆循環,就這樣,綿延很長距離的河工大軍要忙活十來天半個月,河道的土或淤泥,就一點點減少,直到清理乾淨,河堤也變寬變高,板板整整,煞是壯觀。
「上河」是個累人的活,有危險,又吃住在野,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去。再後來有了拿錢當河工任務的政策,一些人乾脆掏錢也不願去上河。到了90年代中期,慢慢地,沒了「上河」任務,娘說,都用機械清理河道了,到那時,廣大農民才徹底結束了幾千年的「勞役」和「徭役」!
「打坯」為農家蓋房或者壘牆用。早年,農村農民普遍地窮, 磚只用在農村蓋房的間腳,牆體還是用土坯。坯有兩種,一種是「脫坯」——用鐵掀把和好的麥秸泥鋤到長方形的模具裡,用泥板抹平,提出模具讓坯自然晾乾。一種是「打坯」——用半溼潤帶有部分膠泥的土,鋤到長方形模具裡,用矗頭(石質,形如小鬥,上按丁字形把,可提起)墩實,自然晾乾。
矗頭很沉。「打坯」由於是提著矗頭反覆墩土,手臂和肩膀反覆用力,也是吃力的活,往往一天下來,整個手臂和膀子疼酸麻木,不像是自己的肢體了。
村民「打坯」一般是到村子周邊取土,完工後往往形成大大小小的坑塘,坑塘不深,但是經常能積攢下雨水,時間長了不幹,竟然有了遊來遊去的小魚兒。我和夥伴們往往用瓦碴朝遊魚的水裡撇,有一次,竟然有一條小魚被瓦碴撇了出來,我驚喜,更加有了用瓦碴撇魚的興致,不過,那只是僅有的一次幸運。
「拔麥子」其實和割麥子都很累人。記得小時候我跟著爹娘拔過麥子,那些麥子都是長得不好,處於地頭或者高窪不平地塊裡的,乾脆連根拔掉。割麥子的累在腰部,有誰能哈著腰待半天的?都說腰跟折了一樣,凡是有割麥經歷的人,才能理解腰折了是啥感覺。
在各種農活當中,我自己的感覺。最累的除了上述三種外,不能不說說「扔圈(juan四聲)」。
由於家家戶戶養著牲畜家禽等,牛馬驢等牲畜是生產力,用於犁地拉車等。豬羊雞主要是提供點經濟來源,用於改善生活。
其實,畜禽的積肥功能也不能被忽略。
我家有兩個積肥之處。一個羊圈,一個是豬圈。
羊圈在院內。一個半敞口的棚子,裡面稍微挖低大約40釐米,平時用割來的草餵羊,羊的大小便加上吃剩的草,慢慢就形成一層騷味四溢的好肥料。由於羊圈不深,很輕易地就能把優質有機肥清理出來,而豬圈就不行了。
我家的豬圈在院子外面,壘在一棵有年頭的老棗樹下。父母在這個豬圈裡養過肥豬,也養過母豬,無論肥豬還是母豬,無一例外地附帶著積肥的功能。
豬圈呈兩部分,上半截是敞口的棚子,裡面有豬槽,平時供豬吃食睡眠。前半截是深挖一兩米深的坑,周圍用磚砌牢,上下之間還有個供豬上下的馬道(其實應該叫「豬道」。)用於豬拉尿積肥。
豬圈的積肥光靠豬是不夠的,還需要人工,把豬圈變成一個大發酵池。
早年是爹娘,後來是我,把豬圈裡,先是鋪上一層碎草或者鍘刀切碎的棒秸、麥秸等,上面壓一層土,一層隔一層,這樣形成厚厚的積肥原始材料,高度到差一米多到豬圈邊沿,免得豬能爬出來。再用灣塘裡富有腐殖質的水,打上幾挑子灑進去,剩下的就靠豬的拉尿促進肥料的發酵了。經過幾個月的發酵和豬的踏踩,土雜草漚成發出特殊農家肥氣味的肥料,到了新一輪給耕地施肥季節,「扔圈」開始了。
我跳到圈裡,先用叉子把能成型的肥料扔出來,然後把漏下的用鐵掀扔出來。
由於我家的豬圈有2米多深,初期的扔圈還不費力氣,後期就不行了。
試想一想,人沒在2米深的大坑裡,在不很大的空間要把越往下越實誠甚至拖泥帶水的土雜肥扔出來,得多吃力啊。無論年歲大小,我無一例外地扔到最後,都是穿著水鞋,只剩短褲,奮力往外扔。
手臂的肌肉,肩膀的肌肉,腹部的肌肉,腿部的肌肉,每一次扔,不無用著全身的力量。隨著大汗淋漓,度過了初期的酸累,後期竟然身子跟充了電一樣,越來越有勁兒了,扔圈也扔得得心應手了。這或許是那時年青,恢復體力快之故。
經過一段時間的稍加晾曬,我就趕著驢車,把肥料運送到地裡,一堆一堆地間隔開來,最後統一撒勻,跟化肥一起,成為我家承包地苗秧茁壯成的有力支撐。
後來,按照政策,母親和兩個妹妹「農轉非」,父母又種了幾年1.2畝的「保本田」,最終把地還給了村裡。
2010年,爹娘告別了農家院,搬到了縣城居住,然而,他們還時常念叨起當初在老家幹農活吃過的苦,受過的累。不過,他們更感念現在的生活。
88歲的父親說:「我1954年平原師範畢業的老同學沒多少了,好在我和你媽趕上了好時代,這輩子吃苦受累更有甜,算是沒白活!
我聽了,心裡酸酸的,眼淚差點流出來......
壹點號玉河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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